【韩张/连载】提壶(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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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paro
土匪韩X少爷张
带双花、林方、喻黄、双鬼、孙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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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写手留言----------------
我下次再不说什么不更就是孙子了,差点给各位爷爷奶奶拜年。
以及这一篇我给宋晓长官加的戏有点多啊。
正文:
二月初九
寅时
韩文清这一晚和众兄弟们同去了两三家粮户,待同各户写了字据,又运了些许粮食回雄图山垭口,他便急不可耐策马回了雀河镇,去客栈拴好马儿又往张家后门奔去,春风凉凉吹着脑袋竟不觉冷,心头暖和有个盼头,赶路都有个嘚瑟劲。
打开书架步入书房,韩文清便见屋中留了一盏明灯,他不由得笑着摸出钥匙,遂又开了书房的门锁,一面心头乐呵一面蹑手蹑脚锁了门。待锁扣咔哒扣上,韩文清放好钥匙转了身,月牙儿霎时照明了他怔愣的脸,这才想起自己白天昏头高兴着没记路,此刻只记得要进内院。
韩文清凭着脑子里那点影儿,躲开几位守夜的保镖猫进了内院。院中寂静,依稀能听得他布鞋轻落地的声。他穿过回廊见得一扇似熟悉的门便推了推,门吱呀轻响一瞬后戛然而止,只见门缝中依稀能辨一扣好的木栓。韩文清叹了口气接着寻那扇为他留着的门。
小半会儿后,韩文清寻着了一间未合拴的门,忐忑之下轻点着门板推开,柔绵着步子立去床廊外,继而借着月色凝目打量了一番床帐,怎料此时月恰入薄云,一时之间实是看不真切。
韩文清苦思片刻后,笃定晚间留门之人必是新杰,便抛开心头残余的些许犹疑,脱起了衣衫。
韩文清倒腾了半阵后见床上之人仍旧睡得酣然,一时间竟有些失落,此刻他私心里真有些期盼新杰能转醒来,哪怕只是对他轻轻呢喃几句。如此心绪如柳絮挠耳,韩文清迫不及待掀开帐帘闻得帐子里熏了雪菊香,他摸进被子中抱住暖和的人舒了口气,只是这气还没舒透,他同这被抱的人都一同察出了不对劲。
床上之人勃然一踹,韩文清便跌进了床廊之上,耳边炸起一声如石砸冰湖的呼喊:“抓贼!”
“别嚎!是我。”韩文清心劳意攘地磨爬起身,“老子走错地儿了!”
白言飞乍一听这声颇为熟悉,紧忙着下床去开灯,黑灯瞎火之中两人各自慌乱,管家踩了姑爷的脚,姑爷闪躲撞了头,凳子给管家腿上硌青印,木梁给姑爷脑袋上起肿包,乌漆嘛黑里各自高呼一声“哎呀”,又同在昏黄电灯下龇牙咧嘴。
屋里头还没消停,屋外头有来了人。
保镖们奋力呼喊“白管家”,却听一拿出吃奶劲地吼声从屋内破出:“没事了!回去吧!”
一保镖刹住了其欲踹门的腿,一个踉跄跌在廊上。
“白管家,真没事?”保镖头领两眼一闭一睁,把脸贴在门缝上往里瞧,巴不得能变成个片把自个儿给挤进去。
“大抵是刚才被梦魇住了。”白言飞忍痛虚抬着腿拉开了门。
头领缩回了脖子松下口气,招呼众人回了外院。
小半柱香一过,张府内院复了宁静,屋中落地灯罩下的柔黄光晕落在一小腿上。
“姑爷,您说要是我晚间睡得再实,咱俩就这么囫囵一处睡了,明儿一早给少爷瞧见咱俩一张床……”白言飞抽了抽鼻子,继续往淤青之处擦药酒,“我可是有口说不清。”
“你可拉倒吧,你那身上的味儿都和新杰不一样。”韩文清裹着外披坐在圆凳上大喇喇叉着腿嘀咕,“再说老子跟你能有啥?”
“我还不信少爷身上能散肘子香?”白言飞卷下裤腿。
“就比你身上香!”韩文清不耐烦地瞟着白言飞慢条斯理地穿鞋,“我说你晚上睡觉咋不关门呐?”
“您认错媳妇屋还怪我睡觉不关门?”白言飞愤愤地套着外衣,“走吧,送您去少爷房里。”
两人一前一后别扭着出了房门,白言飞避嫌似得加快脚步先至新杰门外,抬手一推,便听咔啦一声,门被栓木顶住了。
“这门我一进院子就推过。”韩文清把声放小了些,“八成是随手把门别上的。”
“你等我把他叫起来。”
白言飞刚抡圆胳膊欲拍门便被拽住了手腕,那力道勒得他痛得低低惊呼一声。
“等等等……让他睡,我睡别处去。”韩文清闷沉着声说,回神见着面上抽出才放开他自个儿的手。
“嘶……我今儿是冲撞哪路神仙了……”白言飞活着手腕,片刻后单挑起一边的眉盯凝着韩文清,“真不进去?”
“那啥,将才那么些人嚎来嚎去的他都没醒,就是正睡得香,怕不是白天累着了。” 韩文清眼从门缝瞧着屋里,手却推开白言飞。
“嘿!嘿!您推啥呀?我瞧着你媳妇长大的,啥没见过?”白言飞拍开韩文清的手。
“那以后少见些。”韩文清木着嗓子仍旧没从门缝挪步,这会儿便是他巴不得变成个纸片儿给挤进去。站在那处望着屋中一片漆黑,身遭静下便依稀听得有浅轻呼气的声,韩文清醉于其中眯起双眼。
“咳咳!”白言飞清了清嗓子,“姑爷,人是您的跑不了,明儿赶早过来吧。”
韩文清回神后方觉将才失态,窘迫之下慌忙拉紧门板,紧随着白言飞去了客房。
辰时
韩文清再睁眼时,便对上一双澄澈的眸子,实在困得有些难抬眼,他便闭目将人往怀中揽,一时只觉舒坦地没了边,稍享了片刻温存便问:“啥时候了?”
“还早,辰时都没过呢!”新杰侧过身子,呼出的暖气钻进韩文清的领口,“您若是饿了就起来吃饭,吃了再睡也成。”
“昨晚在你家……在家吃不少,半夜又整了三四个窝头。”韩文清再往墙脚挪了一寸,把暖窝让给新杰,“今儿你不忙?”
“再忙也得来赔个罪,我昨晚可是把您锁门外了。”新杰话说到半顾自笑起来,全然没赔罪的模样,“这事儿要出在别家可了不得。”
“难不成老子还要把门踹开看看你可有偷汉子?”韩文清轻抬眼又阖上,顾自埋在新杰耳侧,去嗅新杰发间的皂角味,“看你睡得熟,又想着我这刚回来手脚凉……”
“您可把给言飞吓着了。”新杰的指尖点在韩文清的胳膊上,惹出丝丝酥麻,“一大早就来给我抱怨。”
“大晚上的脑袋有些懵,又有些着急想找着你屋。”韩文清耐不住痒,便摁住了新杰的手。
“每晚习惯回屋就带门。”新杰被制住了手,便用唇轻触对方脖颈。
韩文清被这一撩给醒了神,埋头又捧面地亲将上去,用舌试探又进进退退,继而将新杰护在身下,将对方的手嵌在一处,固在头顶。
两人正交缠撕纠,韩文清却乍然停下,喘着粗气柔声道:“要不你还是忙你的去?这一整下去可要耽误你的事。”
“当家的,这真是让我走?”新杰的双腿被箍在韩文清两腿之间,轻挪绵动了一瞬,堪堪碰在腹下腿根。
韩文清松下新杰的手腕,拿掌玩耍似地摩在新杰耳侧:“去忙吧,我睡饱了找奇英练拳,大抵也是午后了。”
新杰平眉淡目瞧着他,轻“嗯”了一声。
“那啥……”韩文清吞了口唾沫,“院子里没人照应,我又不便被人瞧见。”
“这事儿我也在琢磨,我尽快找信得过的人来内院照应。”新杰垂下眼帘,将手撑在韩文清的肩上,“可还有事要问?”
“没了。”韩文清翻了个身放新杰起床穿衣,而后便见自家媳妇不大会儿功夫就已穿好外衣,且打理得精神妥帖。
“我晚饭回来,您再多睡儿。”新杰说罢趴回被子,用唇轻点韩文清的嘴角,继而又点上唇峰,转瞬又稍偏过头去咬了咬下唇,忽地再撤回床廊立得笔直,“我得出门了。”
眼睁睁瞧着新杰合上了门板,韩文清恼得用棉被遮住脑袋骂娘:“他妈的,撩起火了就跑,老子不过客气说说,他还真不留了,贼精!”
午时四刻
韩文清起床之后便寻着了为他备下暖水,草草洗漱玩就见奇英欢腾雀跃着来找他一同吃饭,午饭是白言飞提前抽空回来为他俩备下的。
小家伙高兴得很,一面吃一面在对座偷偷打量韩文清。
“看啥呀?不好好吃饭。”韩文清横目却柔声,“下午不想学拳了?”
奇英包着一口饭菜摇头。
“那赶紧吃。”韩文清从瓷钵里的炖鸡上掰下鸡腿放到奇英碗中。
“漠爹爹,您不回上山可好,就在山下住呗?”奇艺嘴角挂着的小米粒没因说话给抖下来,“街上的人不喜欢土匪。”
“个傻小子,你能懂啥?”韩文清伸出食指把那米粒刨下来。
奇英瞪着圆眼,不服气地扬声道:“我知道,爹爹说了,漠爹爹和舅舅还有叔叔们都是好人,不是真土匪,但是又不能给他们说你们是好人,然后,然后爹爹说,等漠爹爹不是土匪了,就可以经常住在家里教奇英练拳……”
韩文清看着小家伙嘴里吧嗒吧嗒地停不下,问道:“舅舅?”
说在兴头上的奇英被打断却丝毫没觉察,立时答道:“奇英有长得最好看的舅舅!”
韩文清听罢才明白小家伙说的是张佳乐,嗤笑一声又板着脸道:“赶紧吃!”
“那漠爹爹啥时候不当土匪?”奇英得不了准信便固执不动勺子。
“总有一天就不做土匪。”韩文清给奇英碗里头盛热鸡汤,“到时候天天盯着你好好练拳。”
“好!”奇英顾自乐乐呵呵地不停将头摆来摆去,“舅舅和叔叔们也来,我家有很多房子。”
韩文清无奈地扶住小家伙的下巴,怕这孩子给乐癫了去。
未时四刻
午歇刚过,韩文清领着奇英正练马步,就见白言飞领着一姑娘前来。进院的两人徐徐过回廊,那姑娘的眼已朝这处打量了过来。
四眼相接之时,各自暗暗惊讶,竟是故人。
“肖翎九见过韩先生。”貌美之下出语却掷地有声,再未有前些时日在翠玉楼中哭断衷肠之怯弱,通身像某家留洋归来的小姐。
韩文清见奇英躲在他身后,便知小家伙是初见任九,自己也只好作出个模样来问:“请问姑娘是?”
“当铺肖少爷的远亲,从热河过来。”白言飞亦是像介绍朋友一般,“肖小姐懂诗书会洋文,还会些西洋画,少爷请她来教小少爷识字读书。”
韩文清蹙眉点头,欲摆出个客气模样,却听白言飞添问一句:“姑爷您有什么吩咐可让肖小姐传达,我已给外院众家仆介绍过她。”
韩文清和九儿听得这声“姑爷”皆是一怔,不过九儿倒是立即装作没听见似得,速速复了面上的悦色。
“那成,可今日我讲好了带他练拳……”韩文清僵着面启笑,不大自在。
“无碍,韩先生尽管吩咐就是,我在内院别处候着。”九儿指了指内院角落里一见打开的房门,里头有方桌躺椅,架子上也有两三书籍。
白言飞听罢便朝韩文清点头:“铺子里正忙,我先告辞。”
“那奇英要叫她什么?”小家伙见半天没人搭理他,便着急起来,蹙眉微怒却仍旧只是低低出声,手仍旧拽着韩文清的裤子。
“叫老师。”九儿见奇英可爱,将眼笑成玄月,“就叫肖老师。”
“肖老师。”奇英瘪着嘴又有些羞怯,“那是不是明日之后,奇英就得和您学读书写字?”
“咱们还可以学唱歌、折纸还有画画。”九儿将大衣后摆牵起蹲去奇英面前,“可你爹说要是你不用功读书,就不准我俩吃饭。”
奇英刚刚复了笑面的脸又耷拉下来,他看着自家爹爹书上的方块字就晕乎。
“学拳都不怕,让读个书把你小子给难受成这样?”韩文清柔薅着奇英的脑袋,“边上自个儿玩会儿去,我和老师说点事。”
奇英听话,悻悻得往一边走去,转眼看着身后两人正悄声说话。
“韩先生不必多虑,张少爷交代过了,内院里的一切事都不得往外面说。”九儿先一步开口,“还有……”
韩文清见她踟蹰,蹙眉问道:“直说就是。”
“多谢您和张少爷搭救。”九儿微微躬身,“此时不能行大礼相谢,然心中感念,必结草衔环……”
“别!别!”韩文清见九儿眼中泛出泪光,紧忙止住,“孩子看着,再者也不必行啥礼,他救你也不是为得一份报恩,要的是你自个儿好。”
韩文清见九儿点头,只陪着静默片刻便转身离去。不过是同为落难之躯,彼时见他人之困便悯当初自身命运,热血未凉,必是愿相救的。
酉时四刻
待练完拳,奇英已饿得发晕,虽说他不过一四岁半的小家伙,但不论功夫学得好坏,只一认真便卯足劲使了力气。
新杰一至院内便被小家伙脏手脏脸扑了个满怀。
“爹爹,我饿。”
韩文清此刻只觉自己是折磨小家伙的罪魁祸首,不知如何去哄,只能露出些憨笑来望着新杰,毕竟他一教起拳来便换了副面孔,下午也不知凶了这小家伙多少句话。
新杰从韩文清手中接过脸盆,拧干了棉帕软软地往奇英面上贴去。奇英绷着小脸任凭擦洗,待新杰再洗帕子时,他便去新杰耳边告起了状:“我不喜欢肖老师。”
“怎么了?”新杰细细拭着奇英的指甲缝。
“她虽然长得好看,但是……”奇英抿嘴顿了顿,“但是她和漠爹爹讲悄悄话,还不让奇英听见。”
“嗯……”新杰抿嘴展颜,“那他们悄声说了几次话?”
奇英眨眼,长睫影子忽闪忽闪:“就一次。”
“那你跟爹爹说,为何不喜欢他们悄声说话,奇英现在不也正和爹爹悄声说话?”新杰抱起奇英蹭着孩子的额头问。
“肖老师长得好看,要是她和漠爹爹好了,奇英就又没有漠爹爹了。”奇英费力伸着胳膊搂住新杰的脖子。
“奇英不喜欢肖老师,那爹爹请个老先生来?”新杰问。
奇英一听,忙把身子撑起来,嗯嗯哼哼抓着小手别扭道:“那还是肖老师好,她会画画,还会折纸花样。”
“和肖老师学一两年,再大些就去学堂。”新杰抱着他往门口走,“等学好了就帮着爹爹打理生意。”
“漠爹爹都不帮着爹爹打理生意。”奇英只当做韩文清在寨子好玩,成天只需练拳打猎。
新杰鼻息间哼出笑来:“不指望他。”
韩文清回头时见那爷俩一个笑面一个愁脸,一时疑惑便停住脚步未上前去。
“吃饭了,还愣着?”和煦盛在新杰眼中,他缓缓放下奇英。
韩文清提着盆子的模样似有些疲累,但看着新杰笑着唤他,便有些欣喜地舒展开眉头来答应了一声:“诶,就来。”
奇英蹦跶着小腿过去拉住韩文清的手往屋里拽,过门边又牵住新杰的手,他执拗嘟着嘴,脸上却扬着得意。
只见夜幕下红墙里,一小的领着两大的往饭桌走去。
二月初十
子时
回家路上,韩文清心中颇多郁闷,好似自从掳走沙家四姨太起,这沙家就与他雄图山没好话说。可沙家是荣河最大的地主,若粮不从沙家那处买些,着实不够数。
韩文清正愁此事,抬头却见张家院墙上开出了黄素馨,他使劲薅了两把脑袋,继而把脸黑得更难看了些,无心看花便颓着缓步在围墙下,成了个“迎春喜接晚归客,却见归客满面愁。”
回到书房欲去开门,韩文清却见新杰合衣睡在书房的一张绒毯上,身上裹着一张被子,脚边的火盆已只剩些许热气。
“怎么睡在这儿?”韩文清见新杰已转醒便跪坐去绒毯上。
“这不是怕您找不见路。”新杰欲去拿自己的眼镜,只是一起身便觉腰酸背痛。
“啥就找不见了,老子他妈又不是个榆木脑袋,都在院子里转悠一天了还找不见路?”韩文清气闷起来语气冷硬,不过话一说过便生悔意,只得绷着身子把新杰抱得紧了些。
“怎么了?”新杰转过头,继而轻抚去韩文清的额角,“难不成我还真惹您动气了?”
“没。”韩文清迫着自己舒下一口气,“沙老爷说他今日病得下不了床,让我二月十五再去,老子琢磨着他葫芦里没放好药。”
“你们不知道他家的来头?”
“知道,个瘪犊子不就是荣河那邱原耀的舅舅,要不他能有一匹山几千亩地儿?”韩文清索性坐下,护着新杰的背一同靠去矮柜上,“可邱原耀抽大烟抽得都快把骨头给抽没了,他家早不行了,还不是喻家可怜他,把荣河的地儿给他留着。”
“可喻家和邱家的帐可没清过。”新杰揉了揉眼,轻叹口气,“不打紧,这事儿我找人给文州说一声。”
“感觉这么个事儿整得挺丢人。”韩文清盯着台灯走神,“拿钱去买,还帮人把粮给整不回来。”
“世事无常,别想那么多。”新杰缩了缩肩站起身来,“咱先回屋?热水给您留着,在这儿醒了才知道怪冷的,我看这天暖和还要些日子。”
“成!”韩文清应下起了身,把烦心事给抛开。
月挂枝头给两人添了影,这对影在内院廊上挪得缓。
“晚饭前实则奇英有与我告状,说您与肖小姐说悄悄话。”
“小家伙护着你的很。”韩文清想够新杰的手,却没够上,索性臊面得将手收了回来。
“奇英替我把醋坛子踢翻了。”新杰去拽住韩文清收回的手。
“明该是老子心头不痛快。”韩文清的拇指抚在新杰的指根,心里头生出些得意,把沙家的事儿给忘了个干净。
“怎么说?”
“戏本里就有,你这样的大户人家要是看上个身份不咋好的姑娘,就要给安个好名分再娶进家门。”韩文清绷着个脸却犹就紧握着新杰的手,“你现在把人家整成个啥‘肖小姐’,明摆着这买下来人是为了娶进家门。”
“那明日我与时钦说说,让您去做个他的堂哥表哥,再算个好日子找八抬大轿把您抬进张府。”新杰肃穆着声却扬着满面笑意,“可好?”
韩文清顿住不再往前,着实想了半天才道:“就怕把轿子整垮塌了。”
新杰等了半阵儿得了这句,低低得笑出了声。
韩文清长叹口气拿鼻尖点了点新杰的额发:“往后别睡书房,老子都舍不得折腾的腰背,你拿去给石板折腾。”
“那您也别怕扰醒我,知晓您回来了,即便是梦里我也踏实些。”新杰转头速速轻啄了一瞬韩文清的嘴角。
忽地,院子里起了一声轻呼,继而生出一串压低的笑音游在内院中。
月为树枝照出的影贴上了新杰清俊的面,却在面上添不下一丝拙色。
新杰坐在韩文清的手臂上,一时怕高便先搂住了脖子,等稳好了身子才扶了扶眼镜架子。他俯下面庞吻住了抱他的人,这夜的春风穿过发林,吹得满镇花蕊初现。
二月十五
午时
接连几日,韩文清都是未时后回的张府,他上床一裹进被子,新杰便贴到身前,或是浑浑懒懒得说一句话,或是两三个词便又睡去,待到第二天早上,韩文清便是困盹得也胡乱与新杰说些话,迷糊着见新杰离了家门。如此,两人这几日不过晚饭时好好说些话。
可今日此刻,新杰还窝在床铺上,直陪着韩文清睡到头疼。
“没去忙你的事儿?”韩文清打算今儿不再客气,将人抱死在怀里。
“不是说今晚去了沙家,明儿就得回山了?”新杰挪了挪身子,“昨日太晚没与你说,沙家今晚打算……打算是给喻家送您漠爷的人头。”
韩文清生生断了亲昵的念想,顿时满面怒容:“个老么卡哧眼儿的孙子!就他那点保镖还想和我们整?”
“人家递信给了喻家,让喻家自个儿道上等你们。”新杰不枝不蔓道。
“得他长了那搂瓦块儿的脸还净干些作妖的事。”韩文清躺直了身子觉得不大舒服,又折腾着把身子斜过来。
“对文州来说,这是个好事。”新杰枕去韩文清耳边,“下午宋晓会过来。”
“咋还是个好事?”韩文清伸出胳膊来给新杰枕着,继而将新杰搂好。
“说来话长。”新杰阖着眼,“荣河这块地是喻家的心病,就那么一块好地儿偏从七八年前给了邱家,是给喻家扎了根钉子,让人睡不踏实。”
“打不得?”
“打不得。”新杰缓缓睁开眼,“您想,雀河再往北往西,这几十年哪一块儿不是每个消停地城头变幻大王旗,你方唱罢我登场,直系、皖系都打来过,可喻家愣是守在这儿没挪过窝。”
韩文清“嗯”了一声,没接话。
“靠的不光是喻家军作战的本事,也需各方笼络八面玲珑,往南靠得是文州姑父家,往北靠得是……”新杰找着韩文清的右手手臂,轻抱着,“靠得是我家祖上的一点薄面。”
“嗯?”韩文清愣了一声,睁眼见新杰正望来,眼中生出些愧意。
“嗯,我家和北边以前那张家祖上有些关系。”新杰徐徐松开韩文清的胳膊又倏地紧忙拽住,“并不是有意瞒着,本没几人知晓,说来也无益处……”
“老子这媳妇儿娶得走大运了。”韩文清闷声笑着打断道,“往后老子出门就扯大彪说是自个儿东北王的亲戚。”
新杰将脑袋埋回韩文清怀里,并未觉得轻松。
“喻家两面三刀也会招人恨,且也会让人心头不踏实,所以喻大帅的死也是说不清的事,可当时邱家兵围雀河必不是来相助喻家。”新杰声调回转清明,“此次,是沙家把信传给邱家,邱家如今又为讨好喻家再递了消息,可此事正合文州心意,这浑水淌了指不定能让他找个由头得了荣河。”
韩文清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只想起当日喻文州说起过新杰舍命解围的事,那时诧异此时后怕,好在这会儿人在怀里安安稳稳,便将人抱得更实,说:“我看那喻文州年纪也不大,看着还有些爱闹腾,不像是……”
“咱们看着文州爱闹,实则他也本是个难相与之人。”新杰稍顿了片刻,“那日雀河脱围之后他便亲自去了一趟沈阳,一则是不得已得去明个态度,二则是我……也是张家舍命救了他一回,自那以后雀河算是消停不少,兴许是因东北王没了,那姓邱的又死了,而后……而后连东北也没了。”
“你俩不是好到穿一条裤子?”韩文清有些纳闷。
“若论两人私下交情,倒是如此,可家业在身,谁没留个后手?”新杰似乎疲累力竭,声愈来愈小,“但如有一方性命堪忧,也必不会袖手旁观。”
韩文清一时之间有些烦闷躁郁。
“不打紧的,实则我并非是抱怨。”新杰轻蜷起腿来,“好说我和他都是明白人,只是不能如您和几位当家的那般罢了,不过是身在各家不得已,并非不愿丹诚相许。”
“大户人家也常是说个话假假咕咕,整不实在,俺也知道那是改不了,也没法子改。”韩文清轻拍了一下新杰的背,“你刚上山那会儿不也一样?”
“才不是。”新杰笑着翻了个身,“我是怕得不行,可又不得表露,若一露怯必会短了气势。”
“怕啥?”韩文清轻抬起身子,手寻去新杰腰间。
新杰盯凝着上方询问的眼,收起笑面实话讲道:“怕死怕疼。”
韩文清无话,知那错是道歉无用或是无须道歉,只将人轻捧着亲了下眉梢。
“可如此阴差阳错是也我赚了。”新杰拿食指描在韩文清的耳窝,笑出些得意,继而看着韩文清怕痒便将他的手挠开,再睡回枕上。
“你赚个啥啊,赚个我这号人,我这破烂脾气也是没得改。”韩文清叨叨起来,“你是不知道……”
“您才不知道!”
韩文清给怼了个结实,恼了一瞬又觉暖意,一时说不出别得话来,像是成了个多愁善感的人,心中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眼整得湿漉漉,还不时抽着鼻子,大气不敢喘地将话听着,听到心里又可劲儿地蹦跶。
“您倒是要恼就恼,愿气就气,若是高兴起来浑身上下都精神。”新杰轻咬了一瞬下唇,仍旧藏不住笑意,“心思全露在外。”
“啥心思?”韩文清忽地有些结巴,也知自己脸上藏不住事。
“脸横着,话也说得凶,可手脚和眼却藏不住。”新杰将手伸进韩文清的衣领,摸到新肉混着老皮生出结成疤的肩,“我说的,不光是这一件。”
一声鸡鸣却在日上三竿之时。
韩文清通红着脸,一时之间结巴道:“你家这鸡咋这时候上赶着打鸣?”
“这不我这家主还没起。”新杰用脚趾哗啦着韩文清的脚背,“是催我。”
“催啥呀,他自个儿媳妇刚才不都下蛋了,管人家媳妇也管得忒宽不是?”
新杰可劲儿抖肩笑了会儿,徐徐缓下继而侃然正色道:“当家的,实则您家媳妇也不是什么个好相与且心善的人,在外头也是见个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
“没觉着。”韩文清吞了口唾沫。
“在世与人交道,凭得不过是投其所好且步步为营,讲利的便谈实利,讲情的便做交情,讲礼的以礼相待,好面儿的便将面子给足,要活命的……便救他的命。”新杰的声中带着些讥苦,“我和文州一样,从小便知要比耍狠的更狠,比精明的更精。”
韩文清听罢只觉心中一绞,蹭在新杰的额头问:“那你给我啥?”
新杰摇头,若是说,他能说得天花乱坠,只是他不愿说,本也表不清道不明。
“啥都不给也不打紧,反正我自个儿高兴。”韩文清乐呵两三声后绷起面来,“老子这样的土包子穷棒子还虎拉巴几的,老林也说我当个特务两三天就露馅了,叶修也讲我就少瓣脑仁太实诚,你说你……”
“就要这样的,就喜欢这样的。”新杰环紧了韩文清的脖子,再未说话。
韩文清再木讷也知新杰是心头不好受,像是累着了又像是怕着了。
“没事儿,我今日早些回来陪你。”
“若邱家并未将消息送于喻家……”新杰闭眼轻颤着身子,怕得不过是一夜之后闻得爱人已成了被毙匪首。
“运粮的时候,有人开道,有人断后,我一大当家的搁中间走着,再不济老子也会躲枪子儿,这两条腿好着也会逃,又不真能缺心眼到不要命。”韩文清一股脑地把话往外抖,“这不说好了是喻家的人自个儿来嘛,要姓邱那蔫巴种来指不定咱们兄弟还可顺些弹药回去,没事儿……”
此刻精明的也糊涂,糊涂的也多了玲珑心,好说不过是怕,是忧,是那颗心找不到地儿踏实放下,恨不得就长久呆在一处再不分地。
韩文清也常常会想让新杰如别人家的媳妇一个样,巴不得成日里来找自个儿粘着腻歪,恨不得他在家闲着只为等自个儿,愿他没个累没个恼的,又盼他无性命之忧无衣食之虑,可从哪儿说起,新杰都不会如此,且他也不会弃了组织闲在张家,如此这般便只能彼此悬着心去互相担待着。
“爹爹!漠爹爹!我都上完课啦!饭也快好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门被拍小手拍响,新杰眯着眼转过身子,韩文清却先一步嘀咕道:“这小兔崽子最会挑时候。”
“知道了,马上就来。”新杰直起身子去够穿廊上的衣衫,继而转头递衣将眼笑成弯月,“咱俩赶紧穿好,我只跟他说是和您谈事,可别让他知道我是在赖床。”
“成。”韩文清放下衣衫,帮着理新杰的衣领去了,可一番帮衬却招来新杰笑嗔他“画蛇添足”。
奇英听着里头的笑声鼓着小脸,气呼呼得将石子儿踢了出去。
戌时
韩文清从沙老爷手上拿过字据,轻瞟了一眼便递给一旁的林敬言。
“大当家的,这字据没问题。”
“成,那就劳烦沙老爷带咱去粮仓取粮。”韩文清铿锵着步子踱去沙老爷身旁。
“我这几日病才刚好,漠爷担待。”沙老爷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像要把肺给咳出来,“管家陪你们去是一样的,保管不会缺斤短两。”
“得了,去一趟你也死不了。”韩文清拽着沙老爷的后衣领把他往门外拽,“还劳烦沙老爷陪着咱把货运至雄图山的垭口上,届时您亲自拿余下的黄肯子,老子心头也踏实。”
“可别家不都是管家去的?”沙老爷缩着肩膀。
“沙老爷还知道别家?”林敬言的声让沙老爷不得不斜着眼歪着脖子看过去,“可您与我们雄图山的诸位也是老相识了,怎能与别家相同?”
此话说罢,雄图山的绺子便带着沙老爷和沙家管家一同去往粮仓,这搬粮就搬了足足一个时辰,紧接着就是运粮回垭口上,只是还没出荣河,这沙老爷和管家就趁雄图山一众忙活就给溜了。
“不带着?”林敬言望着两肥厚的肉疙瘩正奔命。
“本就是想吓唬吓唬。”韩文清晲着眼,“要不他多事,新杰能……”
林敬言等了半阵后耐不住抱怨:“嘿,你这话说一半!”
“把他俩带到国军面前容易露馅。”韩文清仓促回着,“下午我见过宋晓,说好了,待会他怎么捯饬咱就怎么来,这钱和货本就是喻文州他自个儿的。”
“成 !”林敬言摇了摇头,“话说你这媳妇取得赚,人喻文州车马费给了还有剩的,且多送了不少米粮。”
“得了,喻文州话说得实在,咱这一寨子人后头能有几个跟咱去过苦日子的,要说被国军招安还差不多能凑个整,他这也是给他喻家自个儿养兵。”韩文清低哑的声陡转明朗,“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媳妇确实是老子赚着了。”
“成,如今你也知道显摆了。”林敬言憋笑,“替媳妇姘头劳心劳力地养兵还这么乐呵。”
“妈的,啥时候喻文州又是新杰姘头了?”韩文清低低嚎骂着。
“咱几个不都这么说的。”林敬言看着韩文清闷气,嘴碎完便策马到队前面去了。
子时
将至雀河时,雄图山一众人便见道上火把明亮,瞬时有卡车大灯亮起,一杆杆八一杠的枪口,黑洞洞地对着他们。
“大晚上的,这人挺多?”宋晓说着话从军车上下来,皮靴踢开一路面上的石子。
“不过运些粮米到北边去卖,长官也知道,北边打仗正缺粮。”林敬言恭敬递上沙家签的字据。
“去北边干嘛从荣河再运回雀河?”宋晓示意副官去接字据。
“热河那边日军刚占着,咱们还摸不透底细。”韩文清走上前来答话,声洪亮着比这黑夜中的百十火把的光亮更为破彻。“谁不知道喻长官的军队通常都会庇佑咱中国自己的商人。”
宋晓捏住收据纸张的沿边,挑高了左眉:“我看着你家运的这么些货和给的钱对不上数。”
林敬言温声道:“还有部分钱是等着这货过了雀河才给沙家的,可巧这沙老爷和他家管家拉肚子,半路折回去了,我和掌柜的刚巧还在商议遣人送钱回去。”
“拉肚子连钱都不要了?”宋晓走去运量的板车旁,
“那是赶巧了。”林敬言微微颔首紧随其后,递了一把匕首出来。
“哦?”宋晓绕开匕首将尾音拉得老长,厉目的扫视如一把试探的飞刃掷向韩文清,他下午对这土匪客气不过是听司令的命令又看在张少爷的面子上,如今回想起来有些臊面,堂堂国军让土匪帮着卖粮省黄鱼。
韩文清明白场面上的戏要做足,他再迈一步给宋晓递了个笑面又拱了供手,只是火光耀着的刹神笑面着实有些让人受不住:“鄙人姓寒,寒冬腊月的寒,在北方做的是米粮生意,不过是小本买卖,望这位长官……”
“不瞒这位掌柜的,我不过是得了线报说今日有土匪抢粮。”宋晓做足了气势凝起鹰隼般的眼,“掌柜的收据对不上货,您说我该不该查查?”
林敬言心中一阵哂笑,要真是对付个土匪抢粮,哪里用得着宋晓这等级别的军官。
“那军爷您只管吩咐。”林敬言拿顺着的好话去奉承。
“寒掌柜?”宋晓的笑眼躲在帽檐的阴影之下。
“咱都听长官的,不可胡来!”韩文清朝众人吆喝。
“是你家使钱买的便是你家的,只是这给了多少钱就拿多少货,余下的部分待我去查个清楚。”宋晓摸着腰间的勃朗宁,“若没纰漏,便自当放商队与货离去。”
“那可不成,这一晚上得赶多少路?”林敬言适时急急相驳。
“要么留得一条命在这里等,要么我就换条道给你们赶路去。”宋晓声中徐起杀意,最后一个音落地时便已将勃朗宁的枪口对准了韩文清的脑袋。
“你先带着人将货运一半回去!”韩文清紧忙对林敬言嘱咐,“我在雀河等着就是。”
“来人,带寒老板回雀河咱们地盘上做客喝茶,把余下的粮运到军营里好生放着别让春雨给潮了。”宋晓翻转枪身插回腰间,“其余人,跟我去沙家!”
子时四刻
沙老爷让保安把自己睡觉那屋给护了个严实,又贴着门想去听点依稀的枪声,他脑子里所盼的画面似被这夜得寂冷给吞了去,竟闻不见半点音讯。
他深叹口气坐回炕上,沙家自他爹那代发迹,原先仗着他妹妹做了邱家姨太太又生了个小子,便得了一整匹山,那是他也知道东北王拿邱家掣肘喻家,就没把雀河喻家放在眼里。可这命运难料,东北王殁了,邱老爷死了,他侄儿又是个窝囊废,抽大烟玩女人把家业败得零碎,空有个军衔还靠他这舅舅给撑着点家业,现在还得在背地里给喻文州装孙子想留个命快活,上回连他儿子被劫也不愿出兵相救。
本想着除雄图山匪患一事可帮邱家挣点功,可他那侄子怕事,便把信儿又给了喻文州,沙老爷他原本也气,后来一想,要是他送喻文州一个大人情赶巧攀上这高枝儿,也再不用担忧哪一日喻家得了荣河收了他的粮田。
沙老爷琢磨着现下万事俱备,只要漠爷一死,粮又回自己的口袋,还能雪了以往的耻辱,再得个保命符。
“老爷!老爷!宋长官来了!”管家脸上笑盈出的褶子似能从脸上榨出油来,“已在大门外等着了。”
“让人家宋长官在大门外等着干嘛,快请到内院来,茶!茶呢?”沙老爷抹了一把自己的耷拉头发帘。
“备好了备好了!”管家精神抖擞,又埋着些腰紧随着他家老爷。
宋晓的军靴碾着沙家内室的石板似在瞧着地面上的花样,他晾下屋内的人半阵后才缓缓启口:“沙老爷,这我吹了一晚上的寒风也没见什么土匪?”
“怎会呢?”沙老爷紧忙移步到宋晓面前,站僵住的脚使他差点跌了个跟头,却仍旧怕被止住了解释的机会,“我瞧着漠爷运着粮是去了雀河,荣河阴阳界的山道小,运不了那么多的粮食,再说咱家的板车那大的也借给他了……”
“漠爷?我看人家有字据,还是你沙家盖得朱印,看着就是个来买粮的。”宋晓这才坐去藤椅上将右脚搭在左膝盖上,“你说人家是土匪是漠爷,也没个证据,万一只是您沙老爷和别人不对付,借咱的手……”
“我见过他,我知道他就是漠爷,我是被他请上过山的。”沙老爷挤眼示意旁人去换杯热茶,“那时不过是犬子被劫这等小事,以故没知会您和喻长官,您见谅见谅。”
“要您方才在场也可指认一番,可我当时无凭无据也没法子拿住人家。”宋晓的声透着埋怨,而后他压低了嗓音拿出收据,“不过,我了看收据,帮您扣了一半粮下来。”
沙老爷一时为了自己没亏损而松了口气,却紧接着又想起一要紧事:“那他日后想起找我算账怎么办?宋长官,您也知道我那侄子是个窝囊废,咱们荣河私下都说,是得您和喻司令庇佑才没怎么着土匪的难。”
“司令也时常担忧荣河,上一回您家着难他本也心忧,可也没谁请他出面不是?”宋晓把新的一碗茶往沙老爷座前推去,“他早想着分些人过来驻扎,给荣河百姓心头吃颗定心丸。”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沙老爷拿衣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可上次雀河张少爷家那不是……”
“那时日本人打到热河,司令在北面,我得到东北边守着。”宋晓从衣袋里摸出烟盒,悠哉着抽出一根烟来,刚把烟衔在嘴上便见一旁的管家来哆嗦着给他点火。
一口烟抽下,宋晓看了眼周遭的士兵兄弟们都站得笔直,他脸上泛着自豪,说:“您别听他们说张家丢了人又丢了药材,咱这些兄弟您瞧瞧,哪个不是死人堆里爬过来的,他们赶去的时候也灭了雄图山不少人,实则张家的药材也没丢多少。”
“我就说他们是胡扯!都说喻家和张家交情不浅,要张家真出大事……”
“咱们喻司令,谁对他好,他也对谁好。”宋晓把烟灰抖在茶托上,“,老早想着该到荣河来,可咱们总不能随便占人的地儿搭窝,邱少爷那边也不好交代。”
沙老爷眼珠子转着在心头衡量这事。
“我看您沙家这匹山儿倒是离我们雀河不远。”
“近,近吗?”沙老爷的这匹山离雀河不近,反倒离雄图山近些。
“不近?”宋晓把烟蒂碾在茶托上,守门的两士兵拉了一下枪栓。
“近,近,这山本就大,西南面只要喻司令瞧得上,尽管用。”沙老爷赶紧应下,想着留得青山在,“我侄儿那边我去说就是。”
“那就多谢沙老爷,您大可放心,喻司令是最记情的。”宋晓看着那碗热腾气溢出的茶碗,“不过还有件事,我作为下属得替喻司令问问。”
“宋长官您问。”
宋晓抖着腿把字据拍在桌面上:“我看了看这收据上沙家卖给土匪的粮价,这价可比给咱们的报价便宜了两成的数。”
“哪儿能啊,当时那报价的是按着如今的行价报的数,再说我听说是喻司令要,已少了一成。”沙老爷额间的皱褶子上顿时又溢出了些汗,当时他是想也赚喻家一笔,少一成也算是讨个好。
宋晓偏头晲瞟着沙老爷,手却把茶碗盖拨了拨。
“赶紧给宋长官换一杯,你看你之前泡得这什么玩意儿,也不好好挑挑茶!”沙老爷训斥完下人又冲着宋晓摆苦相,“宋长官,真是土匪拿枪对着我脑袋让我卖这个数。”
“人家土匪怎么不拿枪对着你脑袋直接白拿粮走呢?”宋晓掏出配枪放在桌面上,圈着扳机的扣眼转圈玩,“还非得给你钱?,还给了不少。”
“那这我咋知道,这……”沙老爷确实不知晓,情急之下便乱了章法,“宋长官,您可得给喻司令说说,这以后只要收成不差,咱们之间就按这个价可好?”
“这样,比买时市价少四成就是。”宋晓起身不等沙老爷开口,“之前土匪的事儿各家也都交了不少去,本打算是让你少五成,可喻司令体恤,怕您又少娶一房姨太太,便说少四成有个意思就成。”
沙老爷把想说的讨价话赶紧咽进肚子里,脑子中还没盘算清便听宋晓又说:“就为你那么一说有土匪,让我带着几百号人来来回回空跑了一趟,干脆今儿就顺道买些粮回雀河。”
“是是!要不宋长官回去休息,我明日让伙计给您送雀河去。”沙老爷打算晚上再好生琢磨一下这事。
“不必了,咱本说是让卡车来荣河运别的东西,就只能辛苦兄弟们多跑一趟运一次粮食。”宋晓呼出口气,“留着您家里头吃的米粮,余下的全部要了。”
“啊?”沙老爷的声惊破了嗓子,而宋晓一个转身不耐烦的瞪眼就让他急齁着点了头。
“沙老爷放心,我说过,喻司令喜欢和敞亮人打交道。”宋晓套着皮手套,“咱军不扰民,还是赶紧去粮仓,别一早占道扰了百姓做生意。”
沙老爷抖着嘴皮子半阵匀不出句话来。
“对了,只要邱少爷点头,不出十天,咱七十九军就派部队过来,定好好守着荣河。”宋晓正了正军帽,迈出的布子溢出些得意轻快,“也绝不让土匪再来扰您。”
一炷香后,沙老爷找来一平日里消息灵通的小工。
“张家被劫的事谁见着了?”
“不知,但有不少赶夜路的看着那日有车往雄图山送东西。”
“张家死了多少,土匪死了多少就没个准数?”
“没。”小工摇了摇头。
“得。”沙老爷看着凉下的那碗庐山云雾茶,倒真觉得自己已被埋困在雾中。
子时五刻
韩文清虽正摸黑走暗道,心头却有着炭火似的暖意,火星容容在身子里头散着烘出温热,又促着心砰跳得快了些。早间新杰那些话,让韩文清疑惑过担忧过,但抵不过终是喜爱又难舍那份情,听下的每一句,他无论明白或是糊涂,但进了心头便是字字珠玑。
推开门时,韩文清耳中立时辨出新杰并未睡着,他来不及宽衣,只脱掉鞋便着急忙慌地坐去了床沿,手碰触上褥子却听得一声急切又欢欣地呼唤:“漠爹爹!”
韩文清心口紧了一瞬,随即听床中另一处有颤颤地笑声。
“回来了?”
“嗯。”
扑在韩文清手背上的小家伙被拉回了被窝里。
“漠爹爹赶紧洗脸洗脚,我和爹爹等您一块儿睡。”
“好。”韩文清无奈地笑着。
片会儿,屋内亮起了和暖的灯,一双小手捂着眼睛觉得有些刺眼,新杰从暖窝里坐起批上了外衣,打了个轻长的哈切。
韩文清本想哄新杰先去睡,可在搂着人听着他启口后变了心思。
“可还顺利,讲来听听?”新杰像个要睡前听故事的孩子一般。
韩文清一面讲一面拾掇,用帕子揩脸时新杰已为他倒好了洗脚水,刚将脚放进盆里又有指尖摁上脚面帮他搓洗,他把那双手逮在手中,轻声呵斥:“去床上先睡,蹲着累人!”
“您当是讨您欢心?不过是我喜欢陪着您让自己心头快活些。”新杰抽回手,细细搓着脚趾缝。
韩文清将手收回,胳膊搭在膝盖上向前倾着身子,未来得及落回盆中的水珠划过手指骨节落入盆中,待到无滴水之声,他却犹就将一双眼凝盯着新杰。
“呆愣着做什么?”新杰先一步回过神来揉着他的脚踝。
“想着我这辈子怕是说不过你。”韩文清松了神,拿鼻尖轻触去新杰的额头。
垂眸轻笑一瞬后,新杰抬面备着去拿一旁的棉布,只是这一抬头两人的鼻尖擦碰上,止不住得又去触碰了一下对方的唇,只是多处顾忌,轻点一下便放开。
“我要睡你们中间,不准给我挪地儿!”奇英光着脚丫站在床廊上嚷嚷。
新杰将帕子递给韩文清才过去抱起孩子,将小家伙裹进自己的外披里。
“不让你睡中间,你能咋?”韩文清抹着脚上的水珠子问他。
“不成!不成!要睡中间……我想……睡……”奇英嗯哼了半天也没答明白,想着睡熟之后要被抱去别处,就难受得把眼珠子瞪着闹脾气,但撑了不过一瞬便红了眼要哭出来。
“好,奇英睡中间,爹爹不抱你去别处。”新杰说话间拿温和的眼剜了一眼韩文清,“爹爹最是说话算话,不听漠爹爹的。”
奇英点头,拿小手抹了抹眼睛。
一大一小一同回了被窝,奇英死死抱住新杰搭在他身上的手臂,待韩文清上床后,他又腾出一只手来拽着韩文清的衣服,昏昏欲睡却次次被身旁一个轻微的动静惊醒,一惊醒便又使足了力气拽,如此反复一刻钟后,终睡熟了过去。
“睡熟了。”新杰摸着奇英松开的小手,察着上面全是腻出的汗,“您说的话他会当真。”
“不过就是逗一下他。”韩文清轻拽过新杰的手,“没想这给他难受的。”
“自打您来这儿后,他便一心念着要来我床上一同睡了,忍了好几日,听着您要回山上才没忍住,洗完脸便来央求,您没见着那可怜的小模样。”新杰叹口气,“奇英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有时候太懂事了些,大抵是他心底总怕我把他扔下。”
“有空接你们上山玩几日。”韩文清也轻揉了一下奇英的脑袋,“带他去找松仁烤来吃。”
“当家的。”新杰的声中呈出些讨好的意味,“奇英枕着我,我不能挪地儿。”
韩文清一时间还不大明白新杰这话便没吭声,床帐中起起伏伏的呼吸声匀净而清晰,握在手心的指头勾动在掌中,拨动着某处让他明白透彻。他立时抬起上身,伸手摩挲着新杰的面颊寻去嘴唇,悠悠地撰着柔软的舌怕惊醒了一旁熟睡的小家伙。
“睡吧。”韩文清深沉的气声旋在新杰耳廓。
“好。”
应答之下,仍有手掌难舍得抚在新杰后颈,似哄人入睡一般在那处摩挲了许久才离去。他两人难得有一回怨不了这将两人相隔的事物,不过是成了同睡枕边却相思之态。
二月十六
巳时
奇英早起精神劲儿足,闹醒了新杰又得了做好功课就可去山上玩的允诺,一时欢喜得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停不下来。等着韩文清醒来,小家伙又显摆了这几日学下得知识,背了好几首诗词。
新杰披着氅子给小家伙洗漱,待白言飞一到,便将小家伙团塞到来人的怀里。
“带他吃完早饭就上课,今儿换外头学吧。”新杰拢了拢氅子,“要是学写生也可行,就是别进内院。”
“爹爹不吃早饭?”奇英费劲儿扬着脑袋,“漠爹爹呢?”
“我头晕多睡会儿,漠爹爹得留下帮着照看。”新杰忙着掩门。
“病了要吃药。”奇英皱着小眉头,被自家爹爹揉了揉脑袋。
白言飞长叹口气抱起奇英:“得了,你就好好跟肖老师学课去,你爹他自个儿精明着。”
欲出内院的一大一小走在廊上,蓦地听见将才那屋门板“哐啷”一声,小的那个嘟嘴担忧,大得那个却把小的慌忙带出了院门。
“头晕?”韩文清的手掌垫在新杰的脑后,担忧着神情给出温和的唇吻。
“您和奇英不愧是爷俩?”新杰不经意得拢着外披,却又将头贴近了面前的人,“我一个谎话能哄得你们都着道。”
韩文清将新杰搂紧,交颈温存片刻后,才横目问了一句:“刚刚是说老子笨?”
“不过说你们爷俩亲近。”新杰平声到半便不由得气音虚浮,止不住的抬起足跟,吸气声中掺杂着茧茧绵绵的音。
指腹划过腿根,继而便顺腰腹而上抚揉至胸前,腰间的绳大抵是被两人各拉一头早解下了。捧得谨慎小心却亲得糊涂大意,缠绵到床榻上更是没了分寸。
用帕子拭过的皮肤相触生涩感,可韩文清仍旧不撒手地把人抱着,又细细瞧看新杰的眼皮没劲撑起,睫扇颤颤得渐垂却又忽地抖开。
“睡吧。”韩文清吻去新杰眉下眼窝。
“吃过午饭您便走了,就剩一个时辰由我们在这处说会儿话。”新杰呢喃着。
“怪老子没能耐,让你这时候想睡个觉都睡不踏实。”
“是我没能耐,没好姿色便把不住得想黏着您讲些话,怕当家的没得嘱咐,便趁春光好采了野花去了。”新杰打了个哈欠便阖眼展颜道,“那我睡会儿。”
“你这嘴劲儿。”韩文清皱巴着脸却只是温声轻骂,“赶紧睡!”
新杰嗤笑一声睡了过去,他不知一旁的人没睡,且还打量着他,那打量的眼中沉着痴,那痴又静无声地从眉划到眼又从鼻划到嘴,继而伴着新杰沉回了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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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韩:媳妇担心我,美滋滋。
奇英:可以上山玩,美滋滋。
文州:驻兵去荣河,美滋滋。
宋晓:终耍帅成功,美滋滋。
新杰:哎,操心啊,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