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张/连载】提壶(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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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paro
土匪韩X少爷张
带双花、林方、喻黄、双鬼、孙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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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正月二十二
寅时
到此时炭火盆中还剩下最里处的碎炭渣燃出些红,炕上余着暖热。
新杰不大能辨自己身遭是否暖和,那紧绷的神识只够察着身子里的那一处,被人轻碰着皮肤便心下觉着又要被填满了去,他轻缩了腿弯待着那物进身子里,暖热的掌心带着糙茧轻抚面颊他便微张开了嘴,只没料到这一下轻抚伴着的是一润软温和的绵帕细细在耳廓眼角拭着。
不大会儿手臂背脊皆被这帕子走了一遭,犹是臀间的褶亦被抚下好几个来回,本昏沉欲松下睡去却又被抱起,听见一声在耳边哄他穿衣。
似回至八岁那年母亲哄他起床去给姥爷拜寿,他却被梦魇住不大愿醒,母亲将他抱在怀里一面哄一面套衣衫。
“让我再睡会儿……”新杰眼都未睁便撒起娇来。
“要是你成了最晚去的拿过,外公定是要生气的。”
“就一盏茶……”新杰揉着眼睛往母亲脖子上蹭。
母亲帮着拴好衣带亲了亲他脑袋顶。
恍然间新杰却听得一雄浑的声:“你愿睡多久都成。”
背脊被柔拍了两三下,绵软的被子铺上了身,头发被轻抚着,新杰便再也不愿醒来似的浸到那混沌里去了。
韩文清穿好衣衫带着毛氅回了先前那楠木大椅上躺着,不时地翻了两翻,身子着实困却犹就醒着神,把手腕盖在眼上眯了一会儿,忽的起身抬手便给了自个儿一耳光。
卯时
韩文清胡乱睡到此时便被外头一小点儿动静给唤醒了神。
起身远瞧着炕上帐帘里没个动静,便穿着氅子出了门,下着阶梯便眼见秦牧云还在岗哨边烤着火困盹着,看样子应是没等来换岗的人。
一旁醒着的绺子看着大当家来且脸色似不大好,赶紧一胳膊肘杵醒了秦牧云。
秦牧云迷瞪了一瞬眼立时醒了神,抬手擦了下哈喇子掰正帽子起身吆喝:“大当家的,您是还要热水还是药?”
“药?”韩文清听着更把眉心皱得老高。
“您来要热水前我不是就已端端了一碗进您房里头了,是不是不够喝?”秦牧云本备着去拿药来熬却见韩文清并不像是不适的样子,“那啥,您好点没?”
“你知道我咋了?”韩文清坐去旁的一堆干草上。
秦牧云使眼色支走了一旁的绺子,复又小声回韩文清道:“蔺姑娘都说了,您和二当家的喝下的可是那……反正我不大说得出口……也亏的是夫人在。”
韩文清憋红了面半天吱不出声,眼见着脸颊上又泛出些红来。
秦牧云倒是未察这一着,只顾着自个儿坐下再言道:“亏得夫人懂些医,要不您和二当家的药也没得喝,那不知得难受到何时去了。”
韩文清这才松口实气点了点头,看着火堆避开秦牧云的眼问:“夫人那时可还嘱咐了你别的事?”
“您等等。”秦牧云往面颊上搓了搓手也纠着眉头,“夫人好似说过要吃羊肉来着,还让我遣人下山去买。”
“他说要咋吃没?”韩文清眼里头有了些神转头盯着秦牧云。
“没说,还能咋吃啊,不就跟萝卜一块儿炖着吃呗。”秦牧云笑眯了眼,“我也想吃羊肉,好久没吃了,你说夫人会不会分我点?”
“你现在巴不得换个主做人管家去是不?”韩文清撸了一把秦牧云的脑袋瓜道,“我在这儿坐会儿,你早些吩咐人去买羊肉,顺道一遭问问能炖羊肉的菜也买些来。”
秦牧云点头。
“还有要罚跟你换岗的崽子今日多劈些柴火,干啥玩意儿还不来换人!”
“我多守会儿倒没啥。”秦牧云映着火光拉出些笑面,因近日吃得好,那这面颊上多了层肉来越发显得稚嫩了些,“二当家的后半夜也来要过热水,只不过倒是比您来得早些,我说你们以后喝酒还是小心些,我看夫人昨儿都有些发脾气了。”
“二当家的后半夜也要了热水?”韩文清转头满面不解地问道。
“嗯。,总归你们喝下的那‘酒’一样,治病的法子应也是一样,要不就是他喝下的要少些,”秦牧云晃悠脑袋,“您说这三当家的咋不照应一下二当家的?”
韩文清此刻又拧巴着脸没答,薅了薅自个儿脑袋上的头发,倒像是想起了些缘由却又没琢磨透,不大会儿便索性去往寨子各处转悠去了。
辰时
韩文清走了一转回了原先那岗哨见已换下守岗的人,闷着在火堆旁暖了会儿手便见着孙哲平进院子出门倒水催早饭,起身走过去便见着孙哲平有些顾影惭形地咧嘴冲他笑了一瞬复又招呼一句:“大当家的挺早。”
“嗯。”韩文清薅了薅氅子,“借你屋坐坐,师爷那儿还没起。”
“我屋?”孙哲平像是没听清般轻嚷着,“那张佳乐这会儿可起不了。”
“我又不上炕?”韩文清满面不耐烦,“我就闷着不说话坐会儿,等老林醒了就走,你昨晚上,那啥,可好了?”
孙哲平见他满面烦躁模样便点了点头,琢磨了片刻又说:“我进屋去问问张佳乐,你先在外头待会儿。”
走出两三步孙哲平便嘀咕:“你心疼你媳妇便不在你屋子头吭哧,那我还不是心疼我媳妇没睡够!”
不大会儿孙哲平倒还是出来让韩文清进了屋子,便是因张佳乐醒了说怕老韩遇见事,想着先让他进屋暖和着说事要紧,再者既都知晓了也没啥可害臊的。
张佳乐裹着个棉被在炕上蜷躺着见韩文清来进了屋,刚想着起个身伸懒腰却不得已吆喝了一嗓子“腰疼”。
“你腰咋了?”韩文清坐在凳上问。
“你问我咋了?”张佳乐翻了个身趴起瞪孙哲平道,“你两个昨晚上高兴胡乱喝了啥心头没数啊?”
“那跟你有啥……”韩文清正说道一半好似也琢磨出了不对劲。
“你倒是心疼新杰,定是忍到喝了药才消停睡下得。”张佳乐趴着嗔道,“有的人就拿老子当个磨棍子的物件,自顾着自个儿泻火那管得上我的腰。”
韩文清先瞅了瞅埋着脑袋只顾着兑洗脸水的孙哲平,又瞧了瞧把自己团成个茧似的张佳乐,拧巴着眉头琢磨得把脸都瘪出了个怪样。
忽地桌面被拍响,只听韩文清喝道:“你两个是啥时候搅和在一起的,他妈的唬了咱多久,怪说不得非要一块儿睡,早他妈说老子就不来这儿坐了!”
说罢,韩文清正欲起身出门却被孙哲平拦住拉着坐下。
“昨晚上新杰就知道这事儿了,咱俩以为他回去定是与你说了。”
“说啥呀说!”韩文清被劝着坐下抹了下额头,“我……他……昨晚……那不是……那个……”
张佳乐和孙哲平眼看着韩文清从横眉瞪眼到吞吐抱涩,整个人面上都涨红了好些。
“我算是知道了,那药没来之前你定是当着人新杰的面胡乱捣整裤裆了是不?”孙哲平一瞬笑咧了嘴,一锭子砸在韩文清肩上说,“怕啥呀,谁没有过似的,人新杰一男大夫还不懂这些,再说一儿子都有的人了,他有没有帮你给弄弄?”
韩文清别过头去又不知能瞅哪一处地儿,又听得张佳乐念叨:“老韩,新杰给的药可有些用?孙哲平他倒是一口没喝。”
韩文清摇了摇脑袋没吭声。
“没用?”孙哲平给张佳乐一面擦脸一面惑道,“那你昨晚上可是……怪不得这么臊得慌,胡乱躺炕上捯饬一晚上扰得新杰也没睡成帮你收拾裤子不是?”
“我没喝药。”韩文清深吸口气直面着两人,“我把新杰给睡了。”
“你把新杰给睡了……”张佳乐撑起身自个儿拿夺过孙哲平手上的帕子拭着额角不大能明白得复念了一回。
只一瞬,张佳乐扬声破嗓道:“你把新杰给睡了?”
孙哲平本也怔愣着合不上嘴,只这还未开口复又听着张佳乐滚回炕上嚷嚷:“哎呀我的妈呀,这便算是完犊子了,你说你好容易随了意能让新杰自个儿愿下山去,如今你把人睡了还打定主意往后要跑路,咱几个还拿了礼钱,这不就真成骗婚了。”
“没睡的时候直接溜了就不算骗婚?”孙哲平从张佳乐手上把帕子拽回来。
“原先那事是缺德,但咱还有余地能还钱不是?”张佳乐跪坐起来同孙哲平理扯道,“那现在是啥?这是糟蹋人……人那啥的事,你要真和人在一起还好,还跑路逃了是得在军规里得拖出去枪毙的知道不?”
“昨晚上那药劲儿老韩忍得住才怪了,我一回来脑袋里就只想着要做那事。”孙哲平把帕子扔回盆里站起身。
“你这意思是昨儿要屋里头是旁的人你也睡了不是?”张佳乐滚起身来嚷问着。
“那还是能分清的。”孙哲平连忙坐回炕上放缓了语调笃定着,“那老韩是喜欢人新杰,要不老韩定是憋一晚上都不会乱来的,是吧老韩?”
韩文清见着孙哲平冲他使眼色,没耐烦地胡乱点了下头又别过脸去拿手掌上的糙茧搓着耳边。
“老韩你现在想好咋整了?”张佳乐不再搭理孙哲平只冲那头问。
“不知道。”韩文清叹了口气,“老子要是知道后头咋整就早在炕上睡大觉了,还用得着这一大早的在寨子上瞎胡乱转悠?”
“这事儿有啥掰扯的。”孙哲平将帕子拧起来晾着,“那人家新杰有没有说啥?”
韩文清摇着头叹了口气道:“人还睡着呢。”
“你媳妇在炕上睡着。”孙哲平没坐回炕沿,只陪着韩文清坐在桌边上,“你不去炕上陪着人家就去烧炕给人家暖和着成不?咋还上咱这儿来唠嗑。”
“倒是这个理,你要琢磨不清事也后头再琢磨。”张佳乐也附和着,“你昨晚和人新杰折腾到啥时候才睡的?”
韩文清这头摆得自个儿都想再扇自个儿巴掌,但如今他确也记不得是几点放新杰睡下的。
“你该不是头一回就折腾人家一宿?”孙哲平吞了口唾沫,“我头一回要是敢折腾他一宿,这会儿哪儿还能活着,第二天早上就他妈碎成火雷油干了,指不定炸了我都是轻的。”
张佳乐拿起那空香膏盒子就朝着孙哲平身上砸去,复而又朝韩文清平声好劝道:“新杰的性子是明面上比我温和些,不怨你便罢了,要真揍你还是受着,头一回真有些个疼。”
韩文清点头吸气,又拿手比划回着:“老子倒是巴不得他一枪崩了我,一了百了得了。”
“别瞎叭叭在这儿磨叽,你这赶紧回屋里头得了。”孙哲平忽的面色有些黯然,“倒不是我俩嫌你碍事,你好歹这事过了后还能陪着疼着他,我们俩那时不得已还得各奔东西,不就因为鬼子来了嘛。”
张佳乐听罢也点了两三下头,裹了裹被子垂了脑袋。
韩文清不好再说些什么,只三五两下拢上氅子回屋去了,留得屋里的两人相觑无言。
“我可没小气那年你留着我一人在树下头。”张佳乐蚊声说话钻进被子,“都是那档子事,我是个被磨得但又不是个姑娘家,还黏糊你让你娶不成?”
“老子他妈想起来不舒坦不行?”孙哲平坐去炕沿上扬着声嚷道,小会儿后复了柔声轻言,“早饭还要些时候,让我上炕再捂会儿成不?”
张佳乐吭哧笑着缩了身子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问:“咋得?我难不成嗤哒你不让你上炕来着?”
“你昨晚睡前叨叨我了小半柱香……”孙哲平脱着棉袄。
“你拿你那棍子怼了我多久?”张佳乐翻身,“我才叨叨半注香的时间你就受不住了。”
孙哲平实则也正无声挑着嘴角,只背着身正脱裤子便没回头。不大会儿他便窝进被子,将手伸去张佳乐脖子下面让他枕着回道:“那你现在接着叨叨,我听着。”
“损样。”张佳乐翻身过来面对着孙哲平用劲嵌了嵌那长出胡渣的下巴又松开,“叨叨你我还嫌累,我睡会儿……”
不大会儿这屋子里便也没了声,不大规矩的手又三理五顺地揉着顺长的发丝,将人亲了两三下帮着他捂着耳朵防着外间有些吵嚷的声。
韩文清回屋里便先去了炕边上,见着炕上新杰不过是翻动了两三下换了姿势,那小脸有些扑红着,再拿手探了探身子倒不算凉,细细一瞧便见着他唇有些微干泛肿,且侧颈有一小块红斑。
韩文清拉着新杰的衣襟去遮了遮那块红斑,继而拿手抹了下自个儿的脸抽了抽鼻子便起身出门烧炕,待烧好了炕复又辗转进屋将火盆也移到炕边上暖着自己的腿好呆坐着胡乱琢磨事。
琢磨了会儿竟迷糊起来,脑子里竟思忖着去张家做了个长工,不过是帮着新杰倒腾药材还能陪着他同在红墙下喝茶烤肉,将茶递去新杰手上却听他说茶太烫,他便将茶杯收回给帮着一个劲儿的吹。
巳时六刻
韩文清昏沉着醒来是因被炕梢给烫着了,再一看自个儿身上裹着被子后脑勺还贴着新杰的脚板。
起身见着新杰仍旧没个动静,晃着脑袋坐去炕头想察个究竟,这一瞧便见着新杰眉头轻蹙这,韩文清将人唤了两三声只见得新杰睁了睁眼复又闭着摇了摇头,方察着不对劲便拿手去摸那额头和脸颊才知新杰浑身已是滚烫。
韩文清见唤不醒人,慌里忙张地朝门外跑去,冲着满院子吆喝找人去熬药想法子退高热。
下边院子两屋子里的人怔了怔,一间里的人本正盘算从乱石寨子里收来的东西,一间屋子里的一双正吸溜粉条,然齐齐听见这大当家的火烧屁股似的在院子里嚎着。
孙哲平先一步冲出门去便见着赤眼煞面的韩文清像一头横冲直撞的跳涧子,嘶吼着却无措。
“这是咋得啦?”孙哲平跟着急眼。
“病了。”韩文清眼珠子找到孙哲平这个可盯着的点儿,“新杰病了,全身烫着人不大醒。”
“那赶紧地先把那高热给退了,在这儿瞎嚎顶用啊?”孙哲平套好了狼皮氅子推韩文清回去。
“我不知道咋整,我就三岁时高热过也不知道咋治好的。”韩文清眼边的褶子也给急了出来。
“烫得厉害就弄盆凉水去擦,其他地方都盖严实,擦过一次就拿那冷毛巾去敷着,我去给你弄药去。”孙哲平扬手道,“快去!”
韩文清这听下这才忙不迭地折返进屋,打水也顾不得手上沾着冰碴子就拧起了帕子。
先往新杰脑袋上擦了两三下便想着去抹手臂和身子,慌将人抱起却尽他所能地轻手轻脚帮人解开衣绳子,将凉帕子垫在后颈却见得昨日里洗澡时还光洁的背脊如今却布满情痕,犹是脖子那处还有一泛红的牙印,再往胸膛处瞧也不比那背面好些,虽说新杰的身子骨也不是那弱若柳条,但仍见得那腰间淤痕触目。
韩文清觉着这好好一块玉被他这恶人糟蹋乱点了朱砂石绿给染得不像话,说心疼此时却顾不上做些什么能心疼新杰的事来,只是这面色更沉了几分将人更搂得紧了些。
“凉……”新杰摆动了一下脑袋把搁置在额头的冰帕子给滑到了枕头上。
韩文清见状只得又去放上,再握住新杰的脚跟去擦那受过伤的小腿肚,待着身子擦完一遭,他又找出好些帕子来分开贴在手腕和小腿上散热,拿手固着新杰的肩不让胡乱动弹。
稍过小会儿,那些个帕子皆被皮肤灼得变温热起来,韩文淸下炕去换了凉水进屋再做了一遭先前的事。
午时一刻
张佳乐想着别的人进新杰的屋怕不大好,便接过秦牧云手里的药端了去。
咳嗽两声撩开厚的遮风布帘子,又踏着步子绕过屏风,眼见着韩文清那么大一糙老爷们儿头回露出这么个焦切模样,虽面不改煞怒但话语之中却柔地没了边。
“新杰,你忍忍,等着高热褪下了便好。”韩文清一面轻摁着新杰一面拿自个儿的额头轻抵着新杰额上的帕子,“待会儿就取。”
张佳乐再吭了一声,将碗放道炕便说:“老韩,新杰的药好了,早些让新杰喝了,这褪热的事你别太急了,等他醒了就好些。”
这话一毕,便见着韩文清转身来端药,不知是冲张佳乐嘀咕还是自个儿埋怨,只听那糙嗓叨叨着:“昨日晚间就穿着件小袄披着氅子在雪里头走,早该想到的,我他妈这脑袋瓜子……”
“老韩,记得醒了吩咐人端些吃食,说是昨日新杰晚间也没吃几口。”张佳乐一面朝外走一面嘱咐着,“病了不吃东西好得慢。”
然身后只有碎碎柔催喝药的声,韩文清没应他。
“苦……”新杰虽坐起来但脑子还昏沉,这一病下倒是真漏了少爷脾性出来,冷不得苦不得,要暖要软要甜。
韩文清自是不会哄人,并不知该拿哪些话来劝,只顾着说:“先喝下再吃糖,想吃些别的等你好了咱找人下山买,吃啥咱都买成不?”
新杰虽晕痛着却轻笑了起来,因知是韩文清在哄他,虽听得他那粗声冷调不大贴合,然进耳却能懂那份心思。
喝下药后,新杰稍醒了神哑着嗓子让韩文清将他额头上的凉帕子换成热毛巾。
韩文清拿手背贴着新杰的脖子,细细一察便知确实不似先前热得那样厉害,如此韩文清松了心神照着吩咐换了帕子又哄新杰睡下,而后牵着新杰的手腕斜靠着墙面也困得打起盹来。
未时
打盹不过小半个时辰,韩文清便被捏着手心给唤醒来。
“我口渴。”新杰的声沙哑眼却逐渐清明起来。
“我给你倒热水去。”韩文清将新杰的手塞进被子忙去找暖水瓶。
这一找才想起从早起便没烧水,只得出门去问院子里要。
“人好些没?”张佳乐从窗户上见韩文清下来便出了门询问。
“好些了,想喝水,你那儿有现成的没?”韩文清仍旧一副急切模样在吆喝。
“有。”倒是林敬言从屋子里出来把水瓶递上,“就是有些温了,再问那边要些滚烫的你好用。”
孙哲平把水沸得让盖还蹦跶的壶给提了出来,紧接着便往韩文清带的暖水瓶里灌。
“你就问问新杰他自己觉着还有什么不对没,他自个儿会瞧病。”张佳乐看着韩文清的额头,“你说你也就二十来岁,别把脑门搞得跟老大爷似得皱巴。”
“我和乐儿待会儿去看看他。”孙哲平一面倒水一面说。
提起暖水瓶,韩文清便寻思了会儿这孙哲平是咋叫张佳乐来着,这一寻思便盯着人发了会儿愣。
“我就不去了。”林敬言拍了下老韩的肩,“人好了给我说声就成。”
韩文清这才道谢赶紧回屋去了。
待韩文清离去,林敬言把孙哲平和张佳乐给拦住了。
“咱说说,昨儿个你几个咋回事,说是这一晚上寨子里都没消停。”
孙哲平咍笑道:“不愧是你,消息挺灵通的。”
林敬言满面鸬鹚笑盯着张佳乐,这便惹得张佳乐索性豁出去道:“得了得了,全摊开来说,有啥的,兄弟几个又不是外人。”
如此三人便一同进屋讲事去了。
未时一刻
新杰坐起喝了两口水,抱着碗温文细语道:“您原先去哪儿了,早间我想喝水没劲去倒,想麻烦您却找不见人。”
韩文清眉头连心似得一同揪着,要他知道有这么个事儿怎会瞎胡乱跑,一时又恨不得给自己一大耳刮子便黑着脸不说话。
“寨子里又出事了?”新杰挪了挪身子。
“没,就那啥,你饿了没?”韩文清见碗底空了便问,“可想吃东西或是再喝些水?”
“想睡。”新杰扭身钻进被褥,“实则我原先能听得见您的声,就是没劲睁眼没劲琢磨,脑袋痛着原先也没怎么睡着。”
“那你睡,等睡醒了咱再吃,羊肉去买了。”韩文清拿手探着新杰的额头见确实不烫了,“那处疼不?”
“不疼,待我醒了先喝药,明日的药也不能断,让蒋游把甘草从药方里拿走。”新杰辗转了一下身子,“要不我等您回来陪我一同睡。”
“我先去各处吩咐,二当家的和三当家说稍晚来看你。”韩文清见新杰拿被子遮了下脸便问,“咋了?”
“有些不大好意思见他们。”新杰垂眼帘一瞬又启开眸子看着韩文清。
“那便说不见就是了。”韩文清不住地伸手不拨弄新杰耳边欲散乱的头发。
“还是晚饭与他们一同吃,只怕是我下不了炕得学着你们在炕上置桌子。”
韩文清点头给他掖被子,见新杰闭了眼便起身出了房门。
三当家的屋子里,林敬言出门前顺了一盒香膏。
“老林,你拿香膏去干啥?”张佳乐嚷嚷。
“用啊。”林敬言将香膏盒子拿着掂量一番,“等方锐来了用。”
待着张佳乐还没弄明白咋回事,孙哲平就撵将出去,却见已没林敬言人影便嚷了一声:“你大爷的,妈那个把子个瘪犊子玩意儿,还不是也忽悠过咱们!”
等着骂完,孙哲平自个儿靠着房门板憨笑起来。
未时三刻
待韩文清回来时见新杰闭着眼看似睡熟,本打算就在周遭坐着相陪却见新杰睁眼说:“等您老半天了,觉着有些冷。”
“那我去烧炕。”
“一同睡会儿可好?”
韩文清没了法子,坐去炕沿一面脱衣进被褥一面说:“我身上也不见得热和。”
“是有些,您脚有就凉。”
这天儿鞋厚实也不大管用关键是要吃饭食来暖身子,可韩文清也混沌忙活了大半天了,没记起自个儿该吃东西,以故这脚确实冰凉。
韩文清把脚往别处放去想着是自己凉着了新杰。
“我是说往里头放些我给您捂会儿。”
“脚那头炕还有些热着,不用。”韩文清深吸下口气别过手去拉好帘帐,“对不住,昨晚……”
“是我昨夜穿少出门吹了凉风。”新杰闭着眼没多少力气说着。
“你睡吧。”韩文清看着新杰疲惫想等着人全然好了再好生道歉不迟,“那……不疼了?”
新杰摇头把手搭在韩文去腰上睡了过去。
申时六刻
两人被饿醒时已快晚饭,新杰病好了些,起身喝过药便想着去一趟茅房,韩文清见他要下炕,一问缘由便拿了个尿壶来。
新杰遇事是个临危不乱的主,但见着这尿壶实在是有些为难,还看着韩文清帮着提溜着拿壶,更是连铺盖卷都不敢出了。
“快些,这玩意儿臭的。”韩文清扇了扇味儿,“撒个尿我又不笑话你。”
“我要不还是去茅房得了,大了也没用过这玩意儿。”新杰稳了稳自己的镜架子恳切道。
“你这么大了又不是没同别人一块儿撒过尿,快些!”韩文清吆喝着,“等你穿衣裳出去吹凉风别病又发了。”
新杰盯看了一眼尿壶直摇头,见韩文清瞪他只得迁就道:“要不您出去等会儿,我……”
“那成。”韩文清将尿壶放下一面出门一面嘀咕,“昨晚上也没见臊成这样,这撒个尿有啥看不得的。”
待着韩文清回来拾掇尿壶,新杰裹在被子里朝韩文清道了谢又要了温水来洗手净脸,规整了一番便备着等着饭。
不大会儿孙哲平端着两瓷盆羊肉和别的饭菜进了屋子,后面跟着抱碗筷的张佳乐,新杰穿着中衣披着披风坐在炕上等,韩文清则是忙活着搬炕桌。
“去!俩大老爷们儿下头吃去。”张佳乐吆喝着把韩文清轰去饭桌上坐凉板凳。
“我们俩该也不是老娘们儿?”新杰将唇抿成道弧线回着张佳乐。
“就不待见那俩水裆尿裤的玩意儿还能喝错酒。”张佳乐帮新杰盛了一碗米饭,“你先吃,吃完我跟你说。”
“张佳乐这是要去给新杰说啥?”老韩吃两口米便盯三眼炕那头。
“你管他那么多干啥呀。”孙哲平给韩文清碗里摁进一羊排,“又不会害新杰,也不会害你撅折了根去。”
“我不是这意思。”韩文清用牙将排骨上的肉剔下来。
“我可有话跟你说,你好生听着。”孙哲平喂了自个儿三筷子米嚼着,“你别想着这几日送人下山,那屁股上颠不得,张佳乐都要歇的还不说你那是个金贵的少爷。”
韩文清点头。
“还有你这几日别再碰人家。”孙哲平叹口气,“等好些了再说。”
“这事儿哪还能有下回。”韩文清埋头扒饭。
“得,你自个儿把稳了,要真把新杰惹急了,我看张佳乐都能气得帮他一火雷弄死你。”孙哲平将萝卜捣碎进碗抬眼睨道,“你当真不想和人家再那啥?你忍得住?可真尿性了嘿,我就恨不得天天能跟人睡一炕上那啥的。”
“那他妈的就为了我能那啥就把人……”韩文清恼得差点没把嘴里的米给蹦出来,“你和老张两人那都各自进的游击队,要新杰也是那身份我也没啥好说的,但你他妈还不是头一晚上把人撂下去打鬼子了吗?”
“你小声点。”孙哲平给韩文清碗里放了一坨辣白菜,“我是撂下他了,可我说清楚我去干啥了对不?我说了他要有事就可以去找我对不?你他妈有种去跟新杰这样说!”
“我怂!我没种!”韩文清舀汤进碗里头把勺子磕得一声响,“老子他妈想着新杰要是穿过战区来找我,万一半道上……”
孙哲平忙坐凳上点头,相劝道:“成!成!你别急眼,我知道你啥意思,反正现在你不说清楚不是好事,说清楚也不是啥好事,你要能劝他别去找你就成。”
韩文清哽了两声有些吃不下饭,拿筷子比划没比划出个头绪眼看着得快噎出眼泪珠子了。
“得,咱说别的。”孙哲平赶紧拍了一下老韩的肩,想着若张佳乐也是某个富家少爷可能自己还不如韩文清现在这幅样子。
韩文清往饭里头又添了勺辣白菜,转眼见着新杰那边炕桌上没有便备着起身去给人添点,端上菜那膝盖刚捋直立马又被孙哲平拦下来愁脸嘱咐道:“这几日别给新杰吃辣的,遭你棍子折腾了一晚,那再吃点辣椒去蹲茅坑还不得被折腾死。”
韩文清琢磨了一下便明白是个啥意思只好坐回板凳。
“给坐软和的地儿,要没地儿软和,你就让人坐你身上。”孙哲平见韩文清走神便拿筷子在他眼前晃悠,“老韩你听见没?”
“知道知道!”韩文清羞恼道。
这头炕上两好瞧的人儿吃完饭擦好嘴也不收碗筷便聊了起来。
“还疼不?”张佳乐小声问新杰。
“那你呢?”新杰将腿蜷起。
“我这早习惯了,隔三差五都来这么一着,就是昨晚整得久些我腰有些酸。”张佳乐咧嘴笑着实则也不大好意思,“其实就没啥害臊的,反正都是男人,就想问你有啥觉得不舒服的没?我好给你说说,然后就是近日上吃食注意些。”
新杰点头“嗯”了一声又说:“没不舒服,一样的腰疼,别的便是风寒所累,再有就是那处实则还是有些疼,只你别告诉大当家的。”
“我给你讲,当年我也啥都不知道,第二天还吃了一大碗辣白菜就饭。”张佳乐不自主打了个寒战,“当天晚上可别提了,自个儿差点没跪在茅坑里头。”
新杰笑着,心头原先也明了此事,只觉三当家的特地拉下面来嘱咐便是好意,听着点头便好别作聪明样驳了人的面去。
“那你们平时若常在一起,做这事大概几天一回,或是说……”新杰清了清嗓子往炕桌边再凑了凑。
“两天或是三天,那要看他了。”张佳乐挠了挠头发,“毕竟你和我那不一样,你要是受不住你给他说,让他自个儿去拿手捣鼓,或是你去拿……”
张佳乐说到此只顾着捂脸,装出地尿性实则还是有些害臊。
新杰只得一个劲儿点头道:“我知晓的,书上有说。”
张佳乐把手移开时满脸臊红然后说道:“对了,你觉不觉做完那事第二天肚子有些疼?”
“有些。”新杰锁眉也拿手捂了捂肚子
“我也是有时疼有时不疼。”张佳乐也盘腿琢磨着。
“我有人可问,这个的确是书上没说,待我下回问了与你讲。”新杰想起 那跟着文州出征的人便泛出了无赖的笑,从没想过要问他这样的事。
“那我和二当家的先走了,你要有啥事得帮忙就让人来找我两个,让老韩好生照看你,外头风大少出去。”张佳乐帮忙收拾着碗筷。
“多谢了,你和二当家的在寨子上对我也算是常照看了,有些事……”新杰转头看了看韩文清,“我与大当家的慢慢来就好……”
张佳乐将碗筷端上冲新杰一笑,转面便是一压眉愤懑着嚷道:“你俩磨叽啥,还不来收东西。”
亥时
新杰睡前再要了一碗药来,一面喝一面苦得把小脸皱着,韩文清见着便问要不要蜂蜜水。
“还想着你个会医的不怕苦。”韩文清一面兑水一面叨叨。
“会拳难不成不怕疼?”新杰坐在炕沿上冁然着面回嘴,“实则睡了一天,现在反而没什么病痛有些精神了,就是晃脑袋时头有些疼。”
“明日再在屋里歇一天。”韩文清给新杰盖好被子便不去碰他,“还疼不?”
“这是您今日问过的第三回了。”新杰尔转头接过糖水道,“不疼。”
韩文清不知该问些别的什么,愿新杰说疼还好些,哪怕怪他抱怨他或是闹着脾气也能让他这心头好受些,可新杰从始至终只说“不疼”,但韩文清却明见着他有坐起或挪动时会小声发出“嘶”的一声。
待喝完水漱了口,韩文清出门把尿壶放在后门上,才回炕上吹灯歇下。
“要起夜给我说一声。”韩文清远冲着那边枕头招呼。
“嗯。”新杰轻声回着,坦然在漆黑里将眼中的失落铺陈出,他摸着两人的间的被子已塌了一大片贴上了褥子,必是韩文清又睡炕沿上躲着了。
过了须臾,韩文清便听得新杰又睡着了,下炕撩开帐帘点燃油灯,回炕拱进被子面朝着新杰睡下将手伸出来,轻拉住新杰放在枕上那指尖的已泛凉手。缓缓拽在手心,将人朝新杰那处又挪了挪只悄声看着那好看的面儿。
后来便不知是灯先耗尽了油灭下,还是他看迷了眼先入了睡。
正月二十三
新杰今日起早便不愿蜷在炕上,下炕去倒腾,却也只能静着看书,茶叶不敢喝,走起路来脑仁还是有些疼。
韩文清找来以前的铺盖卷给新杰在躺椅上铺了一层让他斜卧着,自个儿在一旁拾掇炭火倒水,且把饭桌也搬了过去,嘴里的唠叨从昨日的“可还疼”变成今日的“有没哪儿不舒服”。
新杰好性子每问必答“没事”。
巳时二刻
张佳乐敲门来要轰韩文清出去说有事要与新杰讲,韩文清却是黑脸不让,驳道他若走了没人照应,且不放心新杰和他一块儿呆着。
张佳乐这才不得已把亵裤拿出来,对新杰吞吐说道:“那个……新杰……你看能不能教我缝裤子?”
韩文清把眼瞪得老大,这张佳乐就算是和孙哲平好着,也不大像会变成个能生这等这贤惠心的人。
“山上不是新来了绣娘?”新杰让韩文清坐远些放又合上书回道,“送去山下缝补也可行,不是我小气不愿教,是这学来没啥用处,反倒有时还易伤了手去。”
“没事,你就随便教教我得了,反正缝得能穿就行。”张佳乐也往那被褥上坐去松下口气,“也不知他每次在猴急个啥玩意儿。”
“那这会儿缝下,下回不又得……”新杰的眼和语顺却能把张佳乐烧出个窟窿来。
“所以缝上能穿就成。”张佳乐挠着耳后。
“当家的,帮我把架子上那外面是竹画的瓷盒拿一下。”新杰清嗓小声吆喝。
韩文清听罢像是大臣得了皇上信任的派遣一般,心头快活绷着脸去拿盒子回来。
“我东西拿来了还要离远些去别处?”韩文清将盒子递上问新杰。
张佳乐听着这话便知韩文清这大老爷们儿也有个小脾性,觉得难见且有些好笑,方绷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用。”新杰拽着韩文清的让他坐在身后,“只是缝东西您又不学,别觉得烦闷就是。”
“嗯。”韩文清贴着新杰的背故作翻看着新杰先前看得那本《经史百家杂钞》。
新杰先教着张佳乐穿针,张佳乐那眼珠子都斗一块儿了才好不容易把线头弄进去,没想一不小心又给漏了出来,一泄气胡乱动还被针头扎了手,疼得“哎哟”了一声。
“线头上分叉了就拿剪子剪好再穿。”新杰帮着把线头用剪子给理了一下。
张佳乐又瞪着眼把线头穿了进去,看着新杰拉长了线剪了两尺长,再将两根线末端绑在一块儿打了个线结,心下便觉得这个倒简单。
“头一针先这样,将两片布料缝合一次再拿针头穿过原先线结的缝便稳妥了。”新杰做给张佳乐看,韩文清便不自主地偷瞄起来。
“若想缝实些就这样走线。”新杰帮着缝了两三下便递给张佳乐让他自己试,这一试便扎了两三下手惹得张佳乐只允指头,新杰也直呼“小心”。
“你看我缝得还成?”张佳乐一面问一面抬眼见着新杰点头,“那简单些咋弄?比如那……你知道……三天两头就又……”
“你三天两头就穿烂一条裤子?”韩文清狐疑着问,刚问下却被新杰轻掐了一下腰。
“你懂啥啊?”张佳乐嘟囔着扬手打发他别过头去。
“你们学,我给你们倒热水去。”韩文清知不该问便将书合上去炭火盆边上提壶倒水。
“这样缝。”新杰又用了个快些缝补的法子,“实则这样缝着他若撕扯反倒只会让这处开线,不会让别处再坏了去。”
张佳乐接过手去试,缝了两三下又戳了一回手指,这次眼见着还冒了血。
“要不咱再慢些,不着急这事儿。”新杰忍笑又担忧道,“看着是没啥伤口,但疼得很。”
韩文清将水给摆好,便坐下来看,张佳乐缝了不到三寸便额头冒起了汗,手被扎着也不吭声,心无旁骛地憋着劲。
待松下那口劲灌下一碗水,张佳乐方对新杰说:“新杰,这针线要不借我用用,我回头还你,回屋练兴许就不那么会扎着手了。”
新杰取出两三股白线道:“针和线送你了,小心些就是,记得收尾打结。”
“知道。”张佳乐把碗里的水饮尽便道谢回屋去了。
“你扎着手没?”韩文清问新杰。
“我很少被扎着,怕疼自然小心些。”新杰正说着却在往瓷盒里放物时让盒子里线滚上的针扎着了手指,“嘶”了一声拿回来便见着指头上冒出了血珠。
“还夸嘴,这不就扎着了。”韩文清帮着新杰拿手绢拭去血又吹了吹。
新杰摇头道:“老一辈都说‘夸不得,一夸便出错’,还真是这个理。”
“疼吗?”韩文清问。
“哪就能疼了。”新杰愧笑道,“也就扎那一下的时候有些痛罢了。”
“张佳乐咋想着要学缝裤子?”韩文清仍旧轻捏着新杰的指头。
“你不也扯坏我一条?”新杰面着韩文清展颜问道。
韩文清这才明白是咋回事,支吾道:“那,我……你穿的那……不是,那晚你穿的那条还能补不?”
“能,就因是条真丝的要耗费些功夫罢了。”新杰叹气合上瓷盖,“明日再补,我今儿怕是补不好。”
韩文清点头将盒子收回架子上,转身见着新杰已起身站在饭桌边倒水。
“你干啥啊,要喝水跟我说一声不就完了嘛。”韩文清愤愤叱道,“你不是说脑袋还有些疼?”
新杰轻摁着韩文清的肩让他坐在板凳上,将茶恭敬递去复又挪另一个板凳来坐。
韩文清见状立时起身将人抱过来不让,说:“那板凳上又冰又硬的,要说啥咱要不坐炕上去。”
“就一件,能否晚几日送我下山?”新杰在怀里展眸望向韩文清。
“就这事儿?”韩文清垂眼凝盯着。
“是不疼了,但骑不得马。”新杰紧忙着平调子解释。
听得韩文清叹气,新杰便以为他有些惹他不快让他为难,正欲换个话来说,却被韩文清抱去软褥上坐。
“你这几日是傻了不成,就这事儿还用的着如此说。”韩文清嗔怪道,“老子他妈再不是个人,也……也没那么畜生……,就是愁着想给你弄些啥来补补身子,你这几日都没咋吃东西。”
“不必了。”新杰拽过韩文清的手腕紧贴其身,“这样一同坐着暖和些就成。”
如此韩文清觉着又过了一个荒唐的早晨,他拿着一本书又呆着偷看了新杰整整一个时辰,心下忖量这么贴着坐是暖和,真他娘的是暖和到心窝子里头去了。
午时五刻
张佳乐坐在炕上倒腾那几条坏下的亵裤,孙哲平着吃过午饭正犯困却趴在桌面上陪着。
“乐儿,还想着去做绣娘呢?”孙哲平轻刨一下张佳乐的面,“还打算以后做这活计养活我不成?”
没想这一刨,张佳乐便把手指头又戳了个小窟窿,疼得眼里头湿哒起来。
“咋这么疼的?”孙哲平瞌睡也没了,忙着给张佳乐瞧手指。
“要不是你成日里坏我的亵裤,我至于去学这个?”张佳乐将亵裤一放,“将才你不薅我脸我能戳自己窟窿眼?”
“那你小心着点,我不闹你。”孙哲平赶紧坐直了。
可看了没一会儿,便见着张佳乐实则没人扰也会戳了自己不少下,只是忍着不吱声罢了。
“别缝了,我以后不扯你裤头了成不?”孙哲平把张佳乐的手拽过来。
“信你,每次都说不乱来,还不是……”张佳乐想摆开孙哲平拽着的手却没挣脱,“你起开,还有一截儿就缝好了,到时我好穿上试试看能不能穿。”
孙哲平将那手指拿在手上细瞧了瞧,见已有好些个小眼了。
“又不是比这疼的没受过!”张佳乐使劲一抽手腕见孙哲平黑脸便有些犯怵,只硬挺着梗着脖子硬嚷嚷,“干个娘们能干的活还能把我咋的?瞧你那样,可别皱巴脸了。”
“那我看着你缝,要不我给你拿着你戳我手成不?”孙哲平环着张佳乐将下巴轻放在他肩上。
“我这也就粗略缝上,想着你那手要再作贱也可不劳钱去缝补。”张佳乐一时间只顾着自个儿说自个儿缝,用手肘把孙哲平给撇开不让相扰,孙哲平倒是没再叨叨或是薅他,就是看着针在张佳乐手上走着神便紧绷着,张佳乐是指头戳上一下便身子微震一下,孙哲平一见张佳乐抖身子便气都不敢出了。
等缝好了亵裤,张佳乐便脱掉夹袄和裤子往上换。
“还成。”张佳乐套上左右瞧了瞧便伸手问孙哲平要夹袄,“真冷得慌,快把衣服给我,我好穿上。”
孙哲平把衣服撂远去了远处的凳子上。
“你干啥玩意儿!”张佳乐急着去拿衣服却被孙哲平扣住往床上滚。
“咱吃好饭还没歇会儿呢!”孙哲平箍着张佳乐不放,“要啥衣服啊,不该脱衣服睡觉吗?”
“你给我起开!”张佳乐别出手抓着他衣领,却察着那背上的手不规矩又往裤里头钻,“孙哲平你多大了,你大爷的又不是个成天要吃奶的娃子,想吃就上手!”
“我今年二十五,血气方刚,有些事憋不住。”孙哲平拿额头抵着张佳乐的鼻梁,“我就是个要吃就上手上嘴的,你能把我咋?”
“我刚缝好的裤子,咱消停些成不。”虽如此说,张佳乐却只能仰着脖子承着孙哲平的蹭亲。
“我看会是咋缝的了,你的裤子我都给你缝,不准你再动那针线。”孙哲平拖着被子给两人盖上,拽着张佳乐的手指头含嘴里头嘬了两口,惹得张佳乐之间痒着疼给轻嗔出一声。
“你不说了这糙缝下的就是给爷撕的吗?”孙哲平去张佳乐耳边去痒痒他臊着他。
“那我这才缝好……”
正说到半便听得线头崩裂的声。
张佳乐拽着孙哲平耳朵吼着骂道:“孙哲平!你大爷的!”
路过门外的秦牧云一哆嗦,寻思着这三当家的脾气也太大了些,亏得大二当家的平日里竟还能将就着。
未时二刻
新杰午饭后眯了小会儿便商量着要韩文清把被套和褥子换了,是有一股子两人身上那乱七八糟的味。
韩文清应下,从新杰所说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套珍珠彩的被褥套子、被单和枕套,见上面绣着山吹茶色的边绣祥云。
“你来干啥,你躺着歇会儿。”韩文清正卯劲铺毯子却见新杰来帮忙。
“我又不是生孩儿坐月子。”新杰哑笑着帮着理平褶子,“您一个人不大好套那大棉被。”
待两人一同理好大棉被,便都有些发汗,还真是有些吃力。
稍歇下后,新杰炕头装枕头,韩文清炕梢叠棉絮。
待被子理好,韩文清一抬头便被新杰的软枕砸懵了头,砸着不疼只他心拙想不出新杰是为了何事来了这一着。
“就当出口气。”新杰稍板着脸却绷不住让唇弧成条弯线。
“出啥气?”韩文清防着新杰那手上的枕头退了一步。
“虽说是不疼了,但那晚做那事的时候真有些疼。”新杰叹口气不枝不蔓道,“可真打您我下不了手,便拿枕头打来出个气罢了。”
韩文清复又愣在哪处舌挢不下,片刻后便听着新杰又添说:“您待会帮我洗个头,这几日倒不敢洗澡怕再着凉,只这头该洗了,自个儿摸着就觉得不大舒坦。”
“那你想咋洗?”韩文清忙紧回神应着,却心头忐忑思虑着原先没帮别人洗过头。
“就这儿洗。”新杰指了指炕沿,“我将头伸在外头,您帮我淋。”
韩文清听罢便去烧水,新杰这头已在炕上备着,待水烧好韩文清试了试水热便往新杰脑袋上淋去。
“有些烫。”新杰轻声吆喝。
“该是不烫?”韩文清将手放到盛水的盆里头拧巴着面叨咕,“刚好热和不会凉。”
“浇手背不觉得烫便才是不烫。”新杰轻声教着。
韩文清这才拿盅给自己手背上倒了一溜水觉着虽烫不伤但算得热过头了,便又跑去加了一瓢冷水。
“不烫了?”韩文清一小点一小点的淋下去,听得新杰“嗯”了一声。
韩文清看着新杰的头发林都湿透了,便起身去架子上拿新杰用的洗发膏,挖出一坨来就往新杰头发林里糊,凉地新杰小哆嗦了一下却笑出了声。
“这又咋了?”韩文清听着便住了手。
“您往常如何洗头发?”
韩文清复了手上的动作拿指甲沿去搓头道:“香胰子往脑袋上擦那么几下再搓巴搓巴,后头拿几瓢水冲了泡子就成了,那没香胰子就只拿清水洗或是找些皂角。”
“洗发膏可以先在手上戳好泡子再上头,这样便不会凉着头皮。”新杰一面说一面伸出手,“用指头这个地儿去搓头皮,指甲边容易伤着,我倒还好,要是未满十岁的小家伙头皮嫩着就得划口子了。”
韩文清听下便换了那指头的肉去帮着新杰揉头发。
“左面这儿有些痒。”新杰指了指,韩文清便搓左面。
“后脑勺有些痒。”
韩文清这帮着洗头便是“指哪儿打哪儿”,一面揉还一面问:“可还痒?”
“不痒了,可冲洗了。”
待着冲洗好了,韩文清再拿干帕子来新杰脑袋上吸水揉搓。
新杰坐起在炕上,自个儿接过帕子薅擦着,只间歇从帕子缝里见着韩文清一脸焦心的看着他,便把帕子拿下来也相互瞧着。
“你这头发比我的长些,再怎么擦也干不了。”韩文清拽过帕子让新杰停了手,“我把火盆端在炕沿上给你烘头发,烘干了你才能再去别处,别凉风一吹又得风寒了,知道了不?”
“那你先帮我擦会儿。”新杰指了指韩文清手上的帕子,“免得待会儿水滴火盆里头。”
韩文清听下便来回在新杰头上磨着,见新杰眼闭着任由着他摆弄却想不出个好物来夸这模样,的确像是饿得发慌时见着白面馒头似得想去拿嘴尝尝。
申时
新杰横躺在炕上把头伸在外头去火盆能暖着的地儿烘头发。
韩文清见新杰已安顿好便自个儿洗起头发来,想着要跟着一块儿将就别遭人嫌弃,一面洗一面时不时地偏头看新杰在炕上干啥。
就见新杰在炕上辗转来辗转去跟调皮的小娃子似得,全然没了往常那沉静模样。
待韩文清洗完,两人便并排躺在床上烘起头发来,韩文清拿手帮着新杰抛散头发帘,新杰拿手腕枕着自己下巴趴在那儿走神。
只这头发短的干得快些,一同烘了一会儿后变成了韩文清帮着新杰左右前后的薅头发,待到新杰头发干透了,韩文清才觉着手有些酸。
新杰起身些闹腾般地帮韩文清捏了会儿肩头揉了揉手腕。
韩文清一面享着这舒服,一面察着自己这几日有些像是太过沉于“情色”一般,全围着新杰转不说,还乐得于此。
“我还是出门去看看寨子里有没有事。”韩文清摁停了新杰的手。
新杰放开他也不黏糊,恬淡说:“那您把帽子戴上,刚洗了头。”
韩文清闷声应下便逃出门去。
可没想韩文清出门去各处询问倒真没事可操心,再去林敬言处打听却也得的消息是这几日鬼子没啥动静要等北面队伍来信才成,如此便只得抠着脑袋又回了屋子,成了理所当然去陪着“媳妇”。
戌时七刻
到了晚间韩文清又教了会儿黑话。
新杰临睡前逗趣说:“您若气我,我就进别的山门过坎子挂柱,拿黄肯子码人来开克。”(你要欺负我,我就去其他山头当土匪,拿钱找人来打寨子。)
韩文清一脸沉着却也撩道:“不行,你是我平头子,人一听你这来头就不给过坎子,定是会将你送回寨子要咱的黄肯子和飞虎子去花。”(不行,你是我媳妇,人家一听就不让你进别的山门,一定会把你想办法送回我这里,再要些钱和金条去。)
“那以后我走错路了找个山头就能再找见您?”
韩文清怔愣着没吭声,半晌才说:“可别乱去别家山头,你总归是张家的家主,金贵着。”
新杰扣紧韩文清的手掌温而顺地启口:“我知道,您也金贵着,也别乱走或是受了伤去。”
韩文清“嗯”了一声也扣住了新杰的手,只这两人之间的被褥仍旧塌着两三尺。
正月二十四
巳时四刻
郑乘风敲开师爷的门说山下瞭水的崽子带上来两人。
“怎么不问清楚是什么人就往上带?”林敬言怒道。
“这事就奇在这上头。”郑乘风看着这里除了师爷就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在,只放小了声道,“那是一大一小,那小的不过一四岁的娃子,那大的二十来岁吧,说那娃子是咱大当家的孩儿,连咱大当家的本名都报上了。”
“啥玩意儿?”孙哲平立时就起了身,“大当家的孩儿,不能吧。”
“那本我也是不信的。”郑乘风含混着,“可我看那小娃子长得是有些像咱大当家的,你说会不会是队长他以前……”
林敬言赶紧打了个手势让静声,方又启口道:“咱几个出去看看。”
“咱三个都去看,不让寨子的崽子们都凑热闹去?”孙哲平忧心着叨叨。
“那你不去,我和老林去。”张佳乐蹦跶着赶紧穿了绒披出了门。
“你这二当家的位份高,还是我去得好。”林敬言摇着头也拿着披风出了门去。
“嘿哟,你几个想先看热闹就直说,平日里干活都没这么着急的。”孙哲平闷着给自己添了碗茶。
巳时五刻
张佳乐打量了一番这小娃子便恍然悟了般拿手肘去戳了戳一旁的林敬言。
“咱大当家的藏得深啊,成日里说是没碰过姑娘,现可好,儿都找上山了。”
“你咋就知道是他的了?”林敬言揣着手嫣然一副师爷德性,“这娃子也有个三四岁了,那要搅和也应是打鬼子前搅和的,咱能找到这儿来?”
“老韩那模样,画个图就寻着了,再说人又知道本名。”张佳了自信言道:“头一着,这带孩子来的人说了‘只见咱寨子漠爷’,二一着,要是在北面遇上咱们队伍的人在哪儿村哪儿屯的,一问韩文清又见是孤儿寡母寻亲,定是立马就指明路了,最要紧的一点,你瞧瞧那虎头帽子下面那双瞪咱的眼睛,是不是和老韩一个样?”
林敬言凝神复又去回瞪了一眼这小娃子,果然见着眼仁都和韩文清是同样的琥珀色,便也信了是此缘由,别着头拿手掩着给张佳乐说:“你去把老韩叫出来,都在屋子里和新杰腻歪两天了。”
张佳乐一点头复又觉得不妥,却听着林敬言添说:“别让新杰知道了,让崽子们瓢紧点。”
“凭啥这些事都让我去?”张佳乐纳闷抱着膀子怼了一句。
“那不就你像新杰娘家人嘛,人新杰也稀罕与你多说话。”林敬言讪笑着拍着张佳乐的肩。
“新杰现如今是真嫂子。”张佳乐反拍了拍林敬言的肩转身稍大着声嚷道,“哎,这是要在寨子上演哪儿出啊。”
“快去吧,狼爷的平头子。”林敬言推他抿笑着。
“我呸!”张佳乐一面走一面赌气道,“他是我花爷的平头子才对!”
巳时七刻
韩文清正陪着新杰缝亵裤,见那一针一线规整得似在挠心,本有些臊面认此物是他自个儿撕下的,然瞧着新杰的面倒是跟写字算账一般认真,这倒去了好些个别扭劲。
“那晚……”韩文清本不愿相扰,只是这话几日都不曾说出口,总不该做下的事偏当做自己没做过。
“过去的事不用说。”新杰叹口气,“我也已说过要错便都错了。”
韩文清有些恼道:“你也不用替我找些说辞,我他妈知道我那时候干得是畜生不如的事。”
“您要这么说……”新杰顿住拿剪子把带针的线头给绞下,“若那日您就当我是个泻火的物件,那我便是也当您是个泻火的棍子,如何?”
韩文清听新杰口气似压着些火,心头便知晓是有些惹得他不大心悦,思忖着这一回该道的歉还未尽,没想又来了另一着,一时也憋闷了胸口黑着脸无话说。
恰此时张佳乐两三步跨到房门外敲着门框嚷嚷,新杰应了一声让进来便见着这一身蘇芳衣衫的人冲进屋子,急切着没冲韩文清招呼,直近到炕边朝他来问好。
“嫂夫人,我过来请大当家的去料理些事。”张佳乐一面说一面将韩文清往炕外头推了一把,“你病刚好可千万别出门吹凉风,我待会儿就让小蒋来照看着。”
“什么事情如此要紧?”新杰轻蜷起腿欲下床。
“不算要紧,只是需他去一趟。”张佳乐帮着拢下床帐推新杰回去,“要不了他命去,你别忧心,就好生炕上歇着。”
新杰这才点头。
待着两人进了院子,张佳乐这才一脸忧心道:“你祸害良家妇女这事儿吧……老韩我以前真没觉你是这种人,但……”
“老子他妈的啥时候祸害良家妇女了?”韩文清甩开张佳乐拽着的膀子 。
“不认没事!”张佳乐朝那边比划着,“你自个儿去看看,你把人家睡了却没想着人家怀了你的种是不?我知道你没进队的时候定也是没醒世会犯些错,好些兄弟也一样,都是想着回去赎罪又找不见人了,可如今人找着你了……”
“你这都说他妈的是些啥,我就那点破事都说给你们听了,还想咋的!”韩文清嚎得都破了嗓。
“反正那小娃子和你长得老像了,孩儿他娘又没上山你用不着这么魂不定的。”张佳乐小声着,“你他娘的小声点,还想让新杰听见啊?”
“放他娘的狗屁!”韩文清又一声嚎,“我他妈要是睡过其他人,这裤裆里的东西立马便让它再用不成了!”
孙哲平此时也出了院子,一听这毒咒笑着问:“至于这样?”
这一时间张佳乐与韩文清七嘴八舌说不清什么孩子睡良家妇女的,孙哲平倒早就想去瞅个究竟,索性一同往寨子口走去。
午时
韩文清见着这小娃子也有点发愣,是有那么些像自个儿,尤是那双眸子,小小年纪便同他一般有神,正有些糊涂时便见着抱着这孩子的人有些个眼熟,只一时没记起是打哪儿见过。
待着大一点的抱着孩子走近些少年冷言冷语道:“我家少爷呢?”
韩文清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张家的小管家,连忙一个斜睨冲那几兄弟道:“新杰的孩子,你们看鼻子和嘴便看得出了,长得一样一样的。”
张佳乐正松口气却冲林敬言道:“不是你说人张家小少爷才两岁吗?”
“小炮子都不顶事,不像以前情报还能拍个照。”林敬言也愁苦着脸摇头,“四岁的都能给我打听成两岁的。”
韩文清对白言飞说:“新杰在院子里歇着,我带你去见他。”
白言飞见着这漠爷仍有些发怵,只听得这他唤自家少爷“新杰”倒算是心头松下些,便由着一群胡子开路跟着进寨子里头去了。
郑乘风眼尖冲着周遭的绺子嚷嚷:“散了啊散了啊,大当家的家事你们也凑热闹?”
一瞬间各绺子腿麻溜地动着跑远了,只每人身上的眼还留在大当家的与那娃子身上,且还互相悄声嘀咕着。
张佳乐在后头半天挪不动脚,片刻后才冲着孙哲平叭叭:“要不是我知晓新杰真是个带把的,这孩子还真像是新杰和老韩亲生的。”
“扯犊子吧你就。”孙哲平薅了一把张佳乐的脑袋,“我倒是觉得这小娃子真有些眼熟。”
张佳乐打开他那乱造事的手,嚷道:“你不信就去看看那孩子的模样,是不是跟两人都长得像。”
林敬言在后头跟着摇头道:“的确有些相似,若是张少爷的孩子也还可说,毕竟我见着那小少爷的鞋是个上好的,原先我还想这老韩富贵命不浅,是不是以前糟蹋哪家富家小姐了,这把他给冤枉的。”
新杰本见着张佳乐那不会撒谎的面儿便笃定必是有事不愿他知晓,本想着做个知趣的却没曾想听得韩文清在院子里嚷嚷,这才不得已起身穿衣稍梳洗一番又穿着那件白鹤披氅踏出了门,刚进院子便见得韩文清带着几人往院子里来,后头跟着的人影把新杰那颗时常挂记着山下的心给牵回了身。
穿着貂皮袄子灰白一团的小家伙从白言飞身上攀下来,有些蹦跳却两腿互有些绊着往这头跑,跑了两三步一跟头给栽到雪里头去了,后头照看的人和新杰赶忙往那处跑去却仍旧没赶上这小家伙自己爬将起来,眼看着爷俩间还有十几步路便能扑个满怀。
灰白团子一句扯着嗓子的“爹爹”本还是在笑着,可转眼便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跑去抱着新杰的腿弯抽泣着仰着虎头帽子和小面儿道:“爹爹不要奇英了,爹爹是不是……是不是……不要奇英了……”
新杰见着奇英本就眼热,一听他抽泣便泪珠子也落上面颊,赶紧将他抱起帮着这小不点擦眼泪道:“谁骗你说爹爹不要你了,山上风大,哭了脸上要结冰碴子,可不准哭了。”
奇英听话,倒是将头埋在新杰的绒氅脖领上哭,小声绵软道:“过年你都不和我守岁,我病了也不来看我,都是表嫂喂我吃饭……”
“表嫂?”新杰本还擦着眼泪纠着新,却听得这挺惑人的“词”,心想着难不成他上山一月不到表哥也把婚结了。
这怀中的小不点也是一怔,摇头改词说是“表叔”。
白言飞两三步跑到新杰跟前,眼中存着担忧且也有疑虑地叫了声“少爷”。
“先进屋里坐着说。”新杰拿眼示意着自己所住的那件房,便抱着奇英带路与白言飞一同往屋里去了。
韩文清站在雪地山没上前,待着孙哲平拍他才回神。
“干哈呢?”孙哲平仰头指了指那房子,“你杵这儿吹冷风不回屋啊?”
“我去老林屋子坐。”韩文清转身,“人一家团聚我搁哪儿去干啥玩意儿。”
“老韩,你娶新杰是明媒正娶。”张佳乐在一旁插嘴道,“那好说新杰的儿子也算是咱雄图山少当家的,实则那小子挺可爱的先前不闹不哭得就死瞪着咱,结果一见新杰就露馅。”
韩文清叹了口气也不理这“两口子”一唱一合,奔着林敬言的屋去了,饶是屋子的主人还跟在他后头。
午时二刻
“爹爹,这是你,是你在这里的房子吗?”奇英眨巴着还挂着泪珠的眼,“都没有山下,没有山下咱们的房子好。”
新杰把奇英放在楠木宽椅上便着手解着这小家伙那一声厚重的绒衣,见小家伙里头露出一件红布袄子与带绒边虎头帽子相搭,便知是表哥给他做得新衣裳。
“你俩可吃过饭了?”新杰却是冲白言飞问。
“没。”白言飞从包袱里掏出个包好的罐子,“本说装些点心,但路上风大还被蒙了眼,便没喂他吃。”
“我想法子去灶房里让做点能给他吃的饭食。”新杰说完便起身。
“少爷!”白言飞拽住新杰的胳膊悄声道,“我还有事儿跟你讲,不能让土匪听见的事,且我天黑前还得下山。”
“那你待会儿和我一同做饭去。”新杰说着瞟了一眼门边,“你好生哄着他,先喂他块软糕吃,我去去就回来。”
韩文清在林敬言屋子里也不知该干些啥,就满脸惆怅坐那儿杵着,待着林敬言将壶从炉子上提来倒茶却听见院子头新杰在找他,闻得秦牧云回新杰说他在此,便不等人敲门硬着头皮出门相见。
新杰见韩文清出来便拽着他往屋里走,一面走一面问:“您没要紧的事便帮我会儿,我忙不过来。”
韩文清还不知怎么个“忙不过来”便已跟着上了台阶,见新杰走路有些打滑便没了多的顾虑,将人好生揽着一同回了屋。
奇英见着韩文清进来那小脸倏地变了个模样,小老虎见着大老虎即便怕也不示弱,往楠木椅里头缩了缩面上却绷着拿眼瞪着。
“当家的您帮我看着他别让他碰火盆,壶里的水正烧着,等水开了倒些水给他喝,他才哭过。”新杰一面说一面把韩文清往楠木椅子上领,“他叫奇英已四岁多了,我和言飞去灶房给他做些吃的就来,他与咱们不能吃同样的。”
转头新杰又冲着奇英说:“在这里乖乖呆会儿,爹爹一会儿回来就吃饭。”
奇英的小手还没拉上新杰的袖口便见着自家爹爹和白叔叔又出了门去,憋屈了一瞬复又瞪着眼睛望着韩文清,如此两对儿相似的眼珠子便相互瞅着。
午时三刻
新杰带白言飞到了院子便问:“要说什么?”
“日军已宣布进攻热河,果真如所料,那咱家和喻家的家产……”白言飞焦着面。
“他们又怎么会有了东三省便满足的,若由着他们不抵抗,莫说丢北平,大半个中国也是早晚的事。”新杰系紧绒披,“肖少爷怎么说,汤玉麟和孙殿军可能抵得住日军进攻?”
白言飞苦着脸摇头道:“肖少爷说那头是军没军心且不得民心,要抵住日军恐怕……”
新杰点着头,抖着身子吸了口气轻放慢着步子然心却紧着问:“文州来信没?他不是个不会做最坏打算的人。”
“来信了。”白言飞点头道,“说有金条自然什么都可换。”
新杰摇了摇头,只说:“也不是什么都可换,但也是最稳妥的法子,你回去就与小许着手将喻家九成的生意往南置换,必要时分些去西南的重庆那片儿,能卖的价合适便卖。”
“那咱家的呢?”白言飞不住得搓着手,不为冷只为这心头愁,“好些人都有着逃难的心思。”
“总有些盼着去当走狗赚大钱的,东北那边好些有钱人如何苟延残喘地活着咱是知道的,有钱就有生路。”新杰冷眼道,“喻家的尽量卖总会有人买,做得隐蔽些,咱家都是些药材生意,且我现如今没法子就这样走。”
“少爷你是说?”白言飞有些没听懂自家少爷是啥意思。
“咱家的生意我自有打算,就如同往年该怎么收药材便收,该怎么卖便卖。”新杰脸色稍缓,“这一个月咱家可还有别的事?”
“还成,实则中间也有好些天无事做。”白言飞说着却显出为难之色,“倒是有几件事不得不与你说。”
“何事?”新杰将步子停在灶房外十丈处。
“正月十六有人运药材出雀河,不是咱的商队。”白言飞再压低了声,“也没见从城里走过,宋长官猜测是这雄图山的胡子。”
新杰在雪地里来回走了两三步寻思了会儿便心里有了数,回着:“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确实是这山上下去的人,不用过于追究,怪说不得少了药材。”
“还有,正月二十一那日有别家运药材的商队过我们雀河,可是进了城却一直没有出城。”白言飞见新杰来回绕圈便也跟着绕圈,“幸得那日宋长官留心见得那商队是运药材又见押运之人不熟便遣人跟上。”
“药材去往何处?”新杰杵着不动蹙眉凝目。
白言飞指了指脚底下悄声回着:“雄图山。”
新杰沉思片刻转而展颜松口气道:“我已想明白此事缘由,你不必操心。”
此言说罢新杰便轻快了些步子往灶房里去了。
午时四刻
韩文清听着铜壶里的水哐啷响着便离了板凳翻出新杰常用的茶碗给这小娃子倒了杯白水,且粗声吩咐:“凉了再喝。”
奇英不搭腔,仍旧从韩文清提壶开始盯他倒水再盯到坐回板凳上,一时间两人便又不言语。
韩文清别过头小声嘟囔了句:“你爹待会儿就回来,你好生坐着。”
然奇英连屁股都没挪一下,只那颗小心脏在棉袄里头咚咚直跳,瞥了一眼在冒白烟的茶碗复又盯紧了韩文清的举动。
新杰进灶房便问老谭要了白萝卜和大白菜外加着些蘑菇,将菜收齐去菜墩便去备着切菜,白言飞瞧着新杰那模样便嗤笑道:“少爷你能切成个样不?”
“怎么不能切了?”新杰解开绒氅挽起袖子。
老谭在一旁笑道:“夫人您要不让我来,您说怎么弄我就跟着做。”
“没事,您往常就已够照顾我了,哪有这些事情还烦您的,那头不是还忙着做午饭嘛?”新杰转头笑面有礼道,“您去忙那头的就是,我这里自己来就成。”
白言飞本笑得摇头却被新杰一手指戳,轻骂道:“干活烧水!”
“知道了,少爷!”白言飞烧着柴火。
“近日可见着表哥和哪家姑娘走得亲近?”新杰一面切老谭递来削果皮的萝卜一面问。
“姑娘?这倒是没有。”白言飞有些呛着了便咳嗽两声,“就是吴家香膏铺子的吴掌柜同咱一同过得年,还挺照顾奇英。”
“吴掌柜……”新杰停下手上的活,“吴掌柜本名叫什么来着?”
“吴羽策。”白言飞站起身吸了几口新鲜气。
新杰虽切得慢但活细致,刀工虽不说好却也算得上能看,大多成块儿的萝卜和蘑菇都一个大小,这水一开就把好些蘑菇切成的丁放进了锅里熬着。
“少爷,咱这水是不是多了些?”白言飞看着锅里,“不得熬成了稀粥去了。”
“我也吃这个。”新杰轻咳了一声,“觉着还蛮好吃。”
“那我也吃这个吧。”白言飞点头往锅里再放了一瓢水。
“得,那再添点水咱做四碗。”新杰面上泛起些怡然之色。
“四碗?”白言飞拿着瓢点着锅面,“吃得了吗?”
“屋里不还有一个嘛。”新杰再切起一蘑菇。
白言飞瘪嘴小声说:“你还真拿他当你相公?哪儿点好你就愿跟他,还不是娶还是‘嫁’,我以后见着老爷怎么说去?”
“用得着你去说,我自个儿又不是没嘴。”新杰一面再添切着菜一面儿念叨,“是不是咱该下米了?”
午时五刻
韩文清实不知该如何与这小娃子说话,眼见着茶碗里的水快没了热气,想伸手去碰茶碗看是否已真可入口却见着楠木宽椅上的小东西挪了地儿。
“你要不自个儿试试还烫不?”韩文清似记不起自个儿这面孔有多骇人,想给小家伙留个善意,“你爹说让你喝水。”
奇英将软乎的小手往桌沿上摸去,眼倒是一刻没离韩文清,便是这一眼盯不得两处,那软乎的小手摸到茶碗便碰翻烫着了手,这便是湿了袖口洒了一桌子的水,还好这茶碗没掉下来砸碎了去。
“你这是在干啥玩意儿这是!”韩文清一看这情形便提了声,没见着一旁的大红糯团子眼里立刻就红了起来。
韩文清找着抹布收拾桌子,粗心未料孩子的袖口已湿透了,只重新添了水嘱咐道:“不喝就不喝,喝了就自个儿端着好生喝!你要放糖就自个儿往里头放,我去给你拿糖罐子。”
不大会儿韩文清便扒拉出罐子里头几块糖来搁一盘子头摆到矮桌上。
灶房里,新杰闻着饭已溢出香气,舀起一勺来偿了小口便把碎白菜给倒了进去轻搅了两三下。
“少爷你边上等着吧。”白言飞接过勺子,“还是我来盛饭我来端,你帮着到那头看着点火。”
新杰一过去看着火苗太小了些,小心翼翼地添柴火把锅底给烧得滚烫。
这头白言飞放了些盐进锅里偿了味儿便拿勺盛了第一碗饭,正下勺备着要第二碗便闻着有些焦糊的味,拿着勺子下锅一搅和,便看着起了些黑糊米渣子。
“少爷您干嘛呢!”白言飞赶紧吆喝道,“快把火灭了,这饭都好了。”
一旁的谭伙夫听见忙着过来帮把手把柴火给刨将出来给踩熄了。
白言飞看着一锅饭叹气道:“吃倒是可以吃,就是有些糊味。”
“吃吧,别了浪费粮食。”新杰叹口气,“没糊的那碗给奇英。”
午时六刻
奇英和韩文清这俩也不嫌眼珠子累,到此刻还互相盯着。
“你喝不喝?”韩文清看着那碗新倒下的水应是凉下了,有些发愁怕再冷了去。
奇英将小脑袋埋得更深,只留的那小眼珠子斜瞪的更厉害,伸手去准准得摸了一块儿黄糖握在手里,听得外间的门已开。
“你要吃就喂嘴里,泡水就放碗里头。”韩文清站起身欲去掰开那握着糖的小手,怕捂化了糖弄得一手黏。
没想刚迈一步那黄糖就朝着他鼻梁砸来,还真痛得有些恍惚。
“干嘛呢?”一声厉呵却来自刚瞧见这一幕的新杰。
奇英一见爹爹那小眼珠一转就把刚才憋屈被独留在此的委屈全给涌成泪珠,韩文清见着“媳妇”没个好脸色,且还见那小管家直瞪他便也慌神辩驳道:“我没干啥,我就是看着他握着糖……”
“爹爹,他是坏人,就是他,就是他不准你,不要你下山来看我,对不?”奇英见新杰坐过来就往新杰怀里钻,拿握过黄糖的手摸到新杰的脸颊,“他很凶,他对你不好。”
新杰示意白言飞去桌子上摆碗盘,才掰开奇英让其坐在腿上问他:“奇英,爹爹问你,谁给你说是他不让我下山,还对我不好的?”
奇英瞅了一眼那头的白叔叔,见其根本不搭理这头便知道自己好似闯了祸,小声软糯地回道:“他看起来凶,很凶,他这里都只有黄糖,爹爹爱吃的,爹爹爱吃的东西,全都没有。”
小家伙一面说一面继续掉眼泪还抽泣着摇头。
“爹爹告诉过你,不是每家每户都能买得起糖,有些家里头饭都吃不饱。”新杰拍着还在抽泣的小背脊,“可还记得?”
“那他都买不起糖,爹爹还要,还要嫁给他做新娘子。”奇英仍旧不满。
“他对爹爹好啊,爹爹喜欢他,他也喜欢爹爹。”新杰帮着奇英正了正小帽子,把茶碗里的水端来喂他喝,“爹爹这么大一人了,难不成还不知道别人对我好不好,旁人说的都不算数的,得爹爹来说。”
韩文清听着这话一时间也有些坐不住,耳根都热了起来只得东瞧西望把那块砸鼻梁的黄糖给拾了起来。
“当家的,那块糖你先放桌面上就是。”新杰摸到奇英右手袖口湿漉,“您帮我拿干手绢来,还要温水给他洗个手,瞧这一手的糖。”
白言飞此刻便跟个客似的看热闹,见着原先威风的漠爷还真听自家少爷的吩咐去打温水润帕子去了。
待到新杰一面洗手一面给奇英往袖子里头垫手绢时,小家伙便偷偷看了一眼韩文清,见着这凶巴巴爹爹的夫婿也在看他便转过头,又听新杰问:“那你刚才打人可做对了?”
奇英摇头往新杰肩上蹭了蹭,过了小会儿才笃定道:“爹爹,奇英做错了。”
“错哪儿了?”新杰将他放到地面上站着。
“不该没弄明白事,就……就……就冤枉人,还打人。”奇英往新杰跟前站了站想贴着新杰的膝盖。
“还有呢?”新杰倒没推开他,只不动有些沉了声。
“爹爹说了打坏人要用不值钱的东西。”奇英指了指黄糖把小脑袋瓜来回摆着,“糖不是,糖不是不值钱的东西。”
新杰笑着揉了揉他脑袋,无奈道:“爹爹不是这样说的,先是不可以浪费东西,如是碰见坏人,以奇英现在的年岁是打不过的,不要惹怒坏人,要等爹爹来救,听明白了?”
奇英点点头,拿小手抠了抠帽沿的头发说:“那是不是,是不是奇英,要去赔不是?”
新杰有些绷不住又想笑,回道:“是啊,奇英得自己去赔不是。”
奇英听下有些犯难站着。
白言飞见此事一时难了,便将四碗饭都移到火盆边上温着。
“要不先吃饭,他就那么大点,这事就……”韩文清起身到一半见新杰冲他皱眉摇头便坐下闭了嘴。
奇英爬到楠木椅上贴着新杰耳边偷偷地问:“那爹爹的夫君我叫什么?”
新杰见着奇英的眼睛眨巴,一时倒真笑了出来,原是自己粗心没想到这层,便想了小会儿到奇英耳边回了话。
奇英听罢下了楠木椅,晃晃悠悠走到离韩文清膝盖两三尺的地方埋着头说:“漠爹爹,奇英,奇英不该拿糖砸你,对不起。”
韩文清听得这声称呼心头一时像是被人拿棍子抽懵了,半阵儿都不知该如何回话,见着小家伙偷抬眼打量又听得新杰轻吭一声朝他点头才回:“那啥,这又不疼,没事。”
奇英一听下赶紧往新杰那头折返扑进了新杰的怀里说:“漠爹爹没怪我。”
“那好,现在跟爹爹一块儿把糖块洗干净。”新杰说罢起身去带着奇英屋外,而后端了一瓢凉水在后门边上冲洗那块黄糖,韩文清却被奇英挡着没法子过去。
“爹爹,冷水洗手会凉。”奇英在一旁站着,“我们换,我们换热水。”
“用热水糖化得快,” 新杰已洗好糖块放了瓢回屋,“爹爹总不能让你手凉着,你现在还小,以故现在做错了还有爹爹帮你一些,再大些就要自己收拾摊子。”
韩文清将原先放糖的碟子递到新杰面前,见着新杰冻得指尖泛红的手说:“快去烤烤手!这给冻的,拿热水洗不就成了。”
奇英也点头催促着,见新杰将手放在火盆上搓着便也拿小手去帮着揉新杰的指尖。
午时七刻
不大会儿三人坐上饭桌却见着奇英没个合适的座儿,白言飞本想抱去却见着新杰已将小家伙抱在怀里,只吃饭时新杰得将饭碗端着给奇英的碗腾地儿。
吃下第一口,新杰才想起饭里有糊渣子的事。
“当家的,饭是我做的,有些糊了您将就吃。”新杰放下碗筷朝韩文清打量。
韩文清实则已吃下两三口,见着自己碗里的和奇英碗里的是一样便明了七八分这顿应是新杰做的,实则除了糊味也算得可口,忙说:“挺好吃的,我头回吃这样的。”
新杰见着韩文清又往嘴里刨了两三口还去掇了咸菜,再一瞧怀里的奇英也冲他点头,因是吃饭不该言语便只用此法表着这饭挺可口。
“奇英的那碗没糊。”新杰有些低垂着头有些泄气道,“咱这三碗被我添柴火给弄糊了。”
“我就觉得挺好吃的,也不咋吃得出来是糊的。”韩文清继续埋头往嘴里头刨饭,“你可别吃这辣白菜就成,赶紧趁热吃。”
白言飞一听也埋了头去,不过是在发笑。
奇英等着一口饭下咽后便拽了拽新杰的胳膊道:“爹爹,你好久都没喂我吃过饭了,这个勺子不大好用。”
新杰看着那用热水泡着的小碗,又见着短勺子上的米粒已糊上奇英的小手,便放下碗筷拿手绢给他擦着拾掇,而后复又真喂起饭来。
“少爷,等你喂完自个儿的得冷了。”白言飞起身道,“我来喂吧。”
“你吃你的。”新杰不让,抱起奇英拿着碗勺去火盆边的楠木椅上坐着,再转头对韩文清说,“当家的您快些吃完,好来帮着喂一下他。”
韩文清抬头瞅了瞅奇英,奇英也看了他一眼然后摆动着胖藕似的腿嚼着汤饭。
白言飞小声冲韩文清道:“您发什么愣啊?快吃了好去帮忙,要不少爷吃不上饭。”
韩文清这才包着满口的饭嚼两口往下吞,不大会儿便已尽了一大碗饭,就差没打个饱隔,复又将嘴抹干净便往那椅边去了。
“他吃得慢些,我再换一碗温饭的水。”新杰将大碗中的小碗取出,又提壶往大碗中倒了些滚烫的水方放小碗进去再垫了帕子,“见他嘴角有米粒就拿手绢给擦擦,这么大的孩子都些漏嘴。”
韩文清接过碗,这头一回做此事只得谨慎着,旁边的小家伙也算是乖巧,两小手捏得紧巴巴盯着碗里的饭。
第一勺子韩文清舀起整整一勺子,奇英见着就摆头说:“多了,多了。”
韩文清将勺中饭食倒掉一半递到嘴边,就见着小嘴一口包了下去倒真是可爱得紧,就着样两三口下去却不小心舀着了碗边有些烫的一勺,奇英刚拿嘴皮碰上勺子就说烫,然后鼓着小嘴自个儿吹了两口又去试可否能入口,韩文清把勺子撤回到自己嘴边给吹上两口才递过去说:“不烫了。”
新杰不看那边只一面吃自己的一面听着,待他吃完饭见着奇英那小碗也正被刨底。
“少爷,我得回去了。”白言飞穿上自己的绒氅,“山下还有事呢,小少爷要不跟我一路回吧。”
“你走你的,我过几日下山把他带回来。”新杰坐去奇英背后给小家伙擦嘴拍背消食。
“奇英表叔还说带着他去看荣河正月二十六的花灯会。”白言飞备着过来抱奇英走却见着奇英死拽着新杰的胳膊,“嘿,个小没良心的平日里都是我抱上抱下,被你呼来喝去的还嫌我。”
“得了,我带他去就是了。”新杰给奇英擦好嘴又转向韩文清,“当家的找些人送言飞下山可好?要信得过的。”
“知道。”韩文清将奇英的那套碗筷放好,“我去找神杆送他。”
“那少爷,你万事小心些。”白言飞见新杰抱着奇英来送,“可别逞强。”
“好,你啥时候学得婆婆妈妈的,你自己小心才是。”新杰冲他点头又朝韩文清吩咐,“当大家的您吩咐好了便早些回来可好?要不我大冷天又得出门寻您。”
白言飞咋舌摆了摆头,又朝韩文清作揖道:“姑爷,这就麻烦您了。”
韩文清瞠目难答,见新杰也不解围只好囫囵应着带白言飞出了门。
未时一刻
奇英被脱得只剩个肚兜和帽子被捂在炕上的被褥里,小家伙觉得这个炕宽敞且铺盖卷也大就在里头钻来钻去“咯咯”笑着,一面玩一面被新杰询问起这大半月的事,倒不算是正经问事,不过是唠叨着问吃过些什么怎过得年又如何病了,再多的就是问都见着些什么人可曾调皮过,待奇英零碎答完新杰所问,在火盆上烘着的红棉袄袖子也暖干了。
“睡一会儿,下午带你出去玩。”新杰将小家伙从被子里挪到用中衣做的小枕上,“山上有会做炮仗的叔叔,你不睡可就不带你去见他了。”
“爹爹。”奇英躺好偏着头,“我还是不知,不知你为何要嫁给漠爹爹。”
“你这小脑袋瓜能懂多少?”新杰在一旁陪着他摘下小虎头帽子放在床边上,听得外间的厚布门帘轻掀开的声。
“爹爹虽不是女孩,但都说长得好看又懂治病,那就是白娘子。”奇英瘪嘴道,“漠爹爹长得可凶,凶就不像许仙,像那个拿着盆要欺负白娘子的……欺负白娘子的和尚。”
“都说好几回了,那是法海大师拿着钵盂。”新杰给他盖上被子。
“那漠爹爹要是欺负你呢?”奇英把小手伸到被子外面,“奇英又打不过。”
站在屏风旁的韩文清恰也听到这里,一时间不好近新杰身边,却见新杰转头道:“当家的,奇英问您要是欺负我该如何是好?”
韩文清今日真是心里头七上八下没个消停,又看着奇英供着小脑袋到床沿上滴溜眨眼道:“漠爹爹不可以,不可以欺负爹爹,要欺负我就去找文州叔叔和少天叔叔来报仇。”
“哪儿敢……哪儿敢欺负你爹啊。”韩文清叹口气脱下氅子坐去楠木椅上便不搭腔了。
新杰也不再逗两人只哄着奇英睡,一面拍背一面说这漠爹爹不会欺负他俩,只会护着他们不被别人欺负了去,不大会儿这小的就睡熟了,把两手放在脑袋瓜边上砸吧嘴翻身。
而后,新杰便去搬躺椅到炕边,复又盖上绒披也备着午睡,却见着韩文清过来问:“咋不上炕睡去?”
“他午间睡得轻。”新杰微侧身子,“您困了就到那椅上睡会儿。”
“我自个儿知道咋整,你睡你的。”韩文清给新杰掖了掖外披,“咋老是睡觉忘摘眼镜架子。”
新杰把眼镜摘下递给韩文清复又拉住他的手道:“孩子话您可别当真。”
“我又不是个傻子。”韩文清轻抚了抚新杰的头发抽出了被拉着的手,“睡吧。”
实则韩文清在楠木宽椅上没躺多久便起身把火盆给新杰端至脚边,坐在炕梢瞧着一大一小两睡下的面庞发愣,一时间倒像个生愁的文人一般琢磨起事来,时而觉着自己正享有着大冷天里的暖意,时而觉着或许这屋子里该添下的是一贤良淑德的女子,且该在此时拿着这爷俩的衣衫缝补,一时感叹着觉着自个儿咋学会了矫情,而后又被那被烧红的炭时不时地蹦着火星唤回了神。
未时六刻
奇英睁开眼见到新杰还睡着,再摊着身子翻了个身起来便回头见着了那坐在炕梢的韩文清没睡,这两眼便又瞪上了。
韩文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舍不得叫醒新杰又怕这小家伙胡来,正心纠时便见奇英拱进了被子从炕头拱到了炕梢再到他身边,露出脑袋伸出胳膊说:“漠爹爹,给穿衣服。”
韩文清瞅了一眼搭在炕边的袄子和中衣便轻声去拿来给小家伙往身上套,见着奇英倒还是听话没乱折腾,却听他说:“漠爹爹,你是坏人吗?”
韩文清不知如何作答只帮着再往那光屁股蛋上套裤子,又听小家伙放低声问:“要是我和爹爹被欺负,你会不会,会不会护着我们?”
“你不找你那啥文州叔了?”韩文清把憋下的这口气好容易给出了。
“他打日本鬼子去了。”奇英绷着小脸掰着手指头摆着头,“爹爹不会拳脚,时钦叔叔和表叔……也不会,我还小也不能学拳脚,不能学拳脚去护着爹爹。”
“那往常都是你文州叔护着你爹?”韩文清一看这衣服穿得裤头和袄子相接的地儿一团乱七八糟便再打理起来。
“恩,他和少天叔叔可厉害,能有好多好多人听他们的。”奇英点点头时被韩文清掰背过身去,“漠爹爹,是不是这山上的人,那么多人都听你的?”
韩文清一面扣着盘扣一面叹气回着:“是又咋得,那还不是不及你文州叔,有枪有钱人马还上万。”
“可爹爹说他喜欢你。”奇英拽着韩文清的袖口,“那你真的喜欢爹爹吗?”
此话像是冲破了韩文清心头一直堵着的棉花团,不巧是又重新塞了一团进去,韩文清慌乱点了点头把奇英抱在腿上给穿鞋。
正穿鞋的奇英便一脚不小心踢到新杰的膝盖上,新杰转醒起身戴上眼镜架子帮这炕上的爷俩理了理衣衫,见着无论大还是小穿得都有些歪七扭八的。
新杰先给奇英和自个儿洗了把脸,又拧干帕子去韩文清身前帮着擦那张有些走神的黑面,一面擦一面垂垂偏头问道:“寨子里没要紧事让您忙活?”
“没。”韩文清摁住了新杰的手,拿过帕子自己抹了两把,“他几个应是在天罡厅烤火闲说理那些皮子干货的事。”
“您要不抱他去瞧瞧,也该去认人。”新杰将韩文清手上的帕子再接了回来去盆里头搓洗又拧干晾晒,“你看他没睡多久就醒了,总是想着要在寨子上玩的事,往常少说得睡到申时。”
韩文清应下,不久便牵着小家伙与新杰一同往天罡厅去了。
申时一刻
天罡厅里本就是几人瞎胡扯,周遭几个侯着的崽子都站得有些发蔫。
张佳乐眼尖,转头便见着韩文清抱着小家伙来,乐呵着笑了两声又拉扯了一番孙哲平。
孙哲平见状便敞嗓子吆喝:“哟,咱大当家的带少当家的来了。”
林敬言看着这“一家子”也面上带了浅笑,只觉笑着不妥便拿袖子稍遮了遮笑面。
“当家的,奇英该怎么称呼几位?”新杰转头问,却见着韩文清也是满面犯难。
没曾想此时奇英却拿脆嫩的声指着孙哲平嚷道:“买香膏的叔叔,是买香膏的叔叔!”
孙哲平见着奇英正舞着小手招呼自己便愁疑着起了身,跟着念叨了一声“香膏”便记起了这小家伙为何有些眼熟,下一刻便坐下捂着脸,不好认又不好不认,再一瞧周遭几人,除了张佳乐都带着些哂笑望着他。
“咋啦?别跟你几个不用似的。”孙哲平小声吆喝了一句便又嘀咕道,“你说这张少爷也是,哪儿放孩子不好,偏放在卖香膏的铺子里。”
“你自个儿要买那么多让人给记住了还怪人孩子。”张佳乐哧了一句。
“穿狼皮的叔叔,你还买香膏吗?”奇英撒开拉着新杰的手朝孙哲平跑将过去,“表……吴叔叔说近日里有了新的,好闻的。”
“不买了,还够用。”孙哲平勉笑着摸上奇英的小脑袋瓜儿,“少当家的叫啥名啊?”
奇英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新杰大抵有些明白这“少当家”是叫自己,见新杰点头便回:“我叫奇英,是‘收揽英奇’后面两个字,但要颠个儿才是。”
“这小家伙咋这么灵,一看就亲生的。”孙哲平乐呵着抱起奇英到腿上却不知新杰听了这话有些犯怵,“叫狼叔!”
“狼叔叔,你的衣服是真的狼皮吗?”奇英拿小手轻摸着恰在韩文清胸前的狼头那块儿皮子,一幅怕弄坏的样子惹得人生怜。
“是真的。”张佳乐过去抹了抹奇英的虎头帽子。
“这个姨娘真好看。”
张佳乐左右环顾再看奇英的眼是看的自己,噌得起身又不好怒更不好笑只得绷着脸说:“我可不是姨娘,小家伙看看清楚。”
奇英这才看了看身高和穿着点点头缩回孙哲平怀里说:“那是叔叔也好看,那叔叔,你要不要买衣服和香膏?我表叔家的衣服可好看了,叔叔穿最好看。”
新杰叹气解释着:“我与他说不能问别人是否买药,因平常生病了才会吃药,他便学着帮表哥那边揽生意去了,不过他还不会撒谎去把明是不好看的讲成好看的。”
“嘴还挺甜。”这一句倒是惹得张佳乐笑了,拿手去捏奇英脸颊又问新杰道,“奇英可有舅舅?”
新杰一时只得摇头,却恍不过神来明了这三当家的是要做何事,便听得他对奇英说:“不准叫我姨娘也不准叫叔叔,就喊我舅舅,舅舅待会儿带你去放炮仗,晚上还给你放烟花。”
奇英人小倒不懂得舅舅不能乱认,只顾应道:“舅舅!”
“你哪儿就成人家舅舅了!”韩文清嚷道,“别让孩子瞎胡乱喊。”
张佳乐手一撑桌面起身道:“那奇英叫你什么?”
奇英在一旁帮着回道:“叫‘漠爹爹’。”
“那不就成了。”张佳乐笑着,“我与新杰同姓算他半个娘家人,就叫‘舅舅’咋得了?”
“你这话就不对了,人奇英叫新杰‘爹’,你啥娘家人就让喊‘舅舅’啊?”孙哲平同张佳乐掰扯,“那我成啥了。”
“舅妈呗。”林敬言冷不丁地一句插嘴,让张佳乐直叫好。
新杰一时也懒得计较言道:“叫‘舅舅’也成,总比叫姨娘来得好。”
一旁的林敬言笑得歇不下,而后张佳乐也只得摇摇头无奈坐下从孙哲平手中接过奇英。
奇英点来点去最后把小眼珠子朝向林敬言问:“那爹爹,这个叔叔叫什么?”
“就叫冷叔叔吧。”林敬言冲他点头一笑。
奇英本能地有些怕生了起来,不大会儿只问:“叫冷叔叔是因为很冷吗,那冷叔叔可去表叔家,去那里可买些衣服来多穿些。”
新杰笑着同韩文清坐去一处,嗔怪道:“你成天跟着你表叔表婶就知道忽悠人买东西了不是?”
奇英转过头埋在张佳乐怀里自个儿跟自个儿絮叨一般,却又是眼盯着张佳乐和孙哲平说:“因我也没有多的衣服,冷叔叔也穿不得,便只能去买了。”
“小家伙,叔叔姓冷不是说叔叔就会冷。”林敬言走过去把温热的手伸出轻捏了一番奇英的手,“不冷吧?”
奇英愣瞪地点点头。
一屋子人只是拿些好笑的话来逗他,自始至终其他几人都没念道奇英的母亲,奇英玩了一会儿便看上了韩文清脚下的那块老虎皮,没想着韩文清还应下说搬回屋子给他玩。
申时四刻
张佳乐率先抱着奇英回内院雪地里放炮仗去了,孙哲平在一旁帮着小家伙捂耳朵,林敬言和韩文清便真认真合计皮子和山货的买卖去了,新杰只在远处候着。
待奇英玩得累了便朝新杰奔去要认熟歇着。
“多谢三当家的和二当家的陪他。”新杰牵奇英去道谢,“奇英,你自己来说。”
“谢谢舅舅和狼叔叔陪我完。”奇英强打着精神笑了笑复又趴回新杰的肩头。
“他玩累了歇会儿我陪他就是。”新杰说罢便抱着奇英在院子里踱步。
张佳乐与孙哲平也应声回了屋子。
“嘣!”奇英在新杰怀里比划着带了手套的小手却有些懒懒的。
“还想着玩炮仗呢。”新杰笑他,“要不带你回去吃些枣糕同爹爹一块儿等漠爹爹回来?”
奇英摇头。
新杰知道他是想再多玩,只是有些疲惫了,便轻拍着背问:“那爹爹陪你,你说想玩什么?”
“山下我们院子里,都没雪了。”奇英打了个小哈欠又强打了精神,“要去搓雪团儿。”
“都搓了一冬的雪团儿了你竟还没玩够。”新杰虽是溺着宠着说这话,然心里头却觉着对不住奇英,若是能好好在平常人家左邻右舍或是乡里乡亲的都能有孩子一同陪着玩,哪只会在深宅大院里头自个儿搓雪团,相伴的玩伴不过是些木头玩具和糖人,可待他明白此理时,已舍不得将奇英送走了。
“还想玩,可以捏好多个。”
“想玩便爹爹带你在院子里玩。”新杰将他放下。
两人在院子里的一处大石头边上搓了一排雪团子有大有小。
“这个是唐僧,这个要瘦一点,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奇英点着头给雪团排个儿,“这个很圆很圆的是猪八戒,这个就是沙和尚。”
在新杰眼里不过看着就是四个高矮胖瘦各不一样的雪团,不过还是帮奇英找了树枝来给“孙悟空”做了金箍棒,找叶子给“唐僧”做了袈裟。
“那爹爹还捏了这么多,难不成都是妖怪?”新杰指着自己那堆搓下的雪球问奇英。
“是天兵天将!”奇英一面说一面给这些“天兵天将”找‘武器’去了。
新杰看顾着奇英却瞥见了回院子来的韩文清。
“奇英,漠爹爹回来了。”新杰小声招呼着。
奇英站起身不再找树枝和石头,拉着新杰的衣脚问:“我可以拿,拿这个雪团去砸漠爹爹么?”
新杰蹲下不大明白道:“为何要砸漠爹爹?”
“我看到街上有哥哥这么玩?”奇英怕自己说错便把手背着。
“那怎么先前不和爹爹玩?”
奇英摇摇头却是因他讲不清自己的小心思,不过是觉得自个儿一定打不过爹爹,若有爹爹在便可被爹爹护着拿雪球扔别人。
“爹爹我们,我们一起打漠爹爹。”奇英把一小雪团抱在手上。
“你先去,爹爹护着你。”新杰见着韩文清已走近便小声说。
韩文清不知道这爷俩在干啥,却看着奇英抱着东西朝他跑来,见着小家伙停在自己腿前两尺的地方便把雪球给扔到自个儿腰上,还没能明白是个啥意思又见着他吧嗒吧嗒地跑到新杰身后躲着笑,刚叹口气便又是一雪球砸到肩上,小家伙“咯咯”笑着却能见着新杰在拍着手抖手上的雪渣。
“您要不还手?我和奇英可是搓了这么多。”新杰淡然给韩文清指了指大石头边上的雪团子,“还全都是‘天兵天将’。”
韩文清一时愣着像个没了脾气的山大王,虽还压着眉眼但让新杰已明了他眼中那丝束手无策。
新杰走过去竟露出一丝乞怜来说:“您陪陪他,他没这样玩过。”
韩文清见新杰如此便应下,只刚点头便被新杰当面往脑门上拍了个小雪团,身后也被奇英再砸了一个雪团上了肩背。
奇英见又得了手便又欢欣鼓舞地跑远了,只这次韩文清不让,松和着跑了两三步去追,拿未成形的小散雪团子去逗他,惹得奇英一直往新杰面前跑。
一大一小围着新杰来回跑,奇英拿光了石头边的雪团便抓着散雪去扬,而新杰只站在一旁小心护着那玩上兴头的小家伙,轻笑着未言语,拿眼去察拿手去护着。
而院子这面角落里还站了三个人。
“我是没想过老韩肯这么逗孩子的。”孙哲平把眉毛拧的一高一低,“这结了亲是不一样。”
“我没觉着你与原先有啥不一样的。”张佳乐靠在孙哲平身上抱着臂膀。
“我这儿还一个人呢,你俩能不能站站好。”林敬言瞥了两人一眼,“我觉着还是咱几个互相瞒着自己那点事儿的时候过得舒坦些。”
“得,谁让方锐不在这儿。”张佳乐从孙哲平怀里站出来,“可你俩那样也不腻歪,方锐就跟长了个儿头的奇英一个样。”
孙哲平听得这话笑得把氅子上的狼头都给抖了好几抖。
“我是明白这么些天为啥老觉得有事不对的了。”林敬言推了推眼镜架子转了话头,“还记得我去滴水寺帮老韩许愿不?”
“记得。”张佳乐点头。
孙哲平忙着问:“你不卖关子了嘛,都不说许得啥。”
“愿没成不可说,现愿成了我告诉你们。”林敬言缓缓转过身子,“我给菩萨许愿,让老韩早日过上媳妇儿子热炕头的日子。”
张佳乐蓦地愣了片刻,忽又把自己给笑呛住了,捂着肚子又倒回孙哲平肩上道:“以后谁说滴水寺菩萨不灵我都不信。”
孙哲平也笑咧开嘴看着还在雪地里闹着的爷俩道:“且这愿成的也快,多少天来着?也就二十来天,你是不是在菩萨面前说得时候太着急了些,菩萨慈悲也帮着着急就成这样了。”
林敬言憋到此也忍不住吭哧笑了出来,小声嚷道:“别笑,你两个一笑我也想笑,我还得忙活着去还愿呢。”
正说着绺子们端着晚饭往各当家的屋里送了来。
韩文清一把抱住奇英给提溜上了肩,任由他把最后一把雪撒在自己头发林里头。
“我照着中午那样的饭让灶房做了一碗,你就别再去灶房做了。”韩文清看新杰垂眼轻点头,“不是你饭做得不好吃,是你这老去厨房做菜也不合适。”
“寨子里有没有新鲜的兔肉?”新杰轻声问。
“没了,明儿我去山里打。”韩文清也跟着小声了些,“他虽得吃软和点的,但也正长个儿,是该吃些肉。”
两人带着奇英闲聊着往屋里去了。
张佳乐见院子里只剩他和孙哲平,便望着韩文清的屋子说:“我也想有个孩儿能叫我爹。”
“我也想。”孙哲平见着周遭值岗的绺子看不清他们所站的地儿,便到张佳乐嘴上香了一口,“有缘就养一个,没缘我好生养着你就成。”
“我能养活自个儿。”张佳乐推开他往屋去了,孙哲平在雪地里愣着一时也有些怅然,徐转身子回头却见着张佳乐站在门口等他。
“你若还想傻冻着我可关门了。”张佳乐轻抿了一瞬唇,继而大大咧咧笑道,“二当家的难不成想着能在雪地里孵个蛋揣出个崽儿来给我?”
孙哲平耸肩抖了抖衣服,痴笑着摇头随着张佳乐进了屋。
戌时
待吃过饭,奇英便又有了神,掀帘子见外面冷又跑进屋子里想找人陪。
“当家的您给奇英讲些您听下的故事可好?”新杰见奇英想玩却只能胡乱窜的样子无计可施,“我所能知的故事都给他讲得一个不剩了。”
“我讲啥呀,我就不会讲这故事啊那啥的。”韩文清也有些犯难,“他们还说,我要是去说书准赔钱还没人听。”
“就胡乱编些什么鬼怪妖的。”新杰走近悄声道,“哄着他有个玩得就好,今日玩久了待会儿就该困了,我去烧水来给他洗脸洗脚。”
韩文清还没想好能编些什么故事来讲,便听着新杰朝小家伙招呼:“漠爹爹给你讲故事,你先在这儿听着,待会儿爹爹给你擦脸洗脚。”
奇英听罢便蹬着小腿过来问:“爹爹你和我一起洗一起听可好?”
新杰将他提抱去楠木宽椅上坐着,应声道:“好,这么久不见还变成个粘人精了。”
韩文清瞎胡乱编的故事的确不大让人听得进,前面的“红花”变成后面的“黄花”,从“山神”又变成了“土地公”,新杰都听得有些晕头转向,只奇英还皱着小眉头仔细理着故事,以故脑子不够用便犯困,刷牙的时候都有些栽起瞌睡来,一小团儿晃来晃去惹得韩文清也吭气笑了两声。
“爹爹,我要和你一块儿睡。”奇英被脱衣服时趁着自个儿还有些醒神便拽着新杰一起上炕,“我要睡你和漠爹爹中间。”
韩文清先一着“啊”了一声方觉得出此声不妥,便避开炕上的爷俩烧水洗漱去了,待回来时便见着新杰坐躺着正轻拍着奇英,小家伙盖着被子脸蛋被闷得暖下来像半熟的果子,而新杰只盖了个被褥边角。
“要不我睡那大宽椅上得了,咱俩把他放中间得闷着他。”韩文清过来瞧了两眼颦着眉头。
“你把我那羊绒披拿来,他也不能和我睡,我睡得死,翻身也不自知,易把他凉着。”新杰犹就抚着奇英一脑袋的绒毛,“下午玩累了,他这晚定睡得实不会乱扑腾。”
待接过厚羊绒披,新杰便将里层先用身子焐热,而后将奇英身上的被子轻掀开,复又拿绒披给小家伙盖上,连着奇英枕着的中衣枕头那一整团给挪到了墙根又稍往炕梢那头移了移。
“这样便凉不着他了,只咱俩挤着睡别压着他。”新杰将自个儿的头放在韩文清的枕头上。
韩文清先前还有些膈应小家伙占地儿来着,此时倒有些心生愧意,上炕贴着新杰的身不大会儿便被新杰枕到了肩边上。
“带他是有些累。”新杰用气音在韩文清耳边小声说,“再听话懂事可终究只有四岁。”
“他一直都是你带的?”韩文清轻埋着头问。
“两岁前跟着他亲娘。”新杰黑暗中蹭了蹭韩文清的脖子,“两岁后才跟我回了张家……”
新杰打了个小哈切断了话,本想着再说些却被韩文清轻声呵止道:“别说那些了,快睡吧……”
新杰阖了阖眼将手搭在韩文清的胸膛上睡了过去,韩文清却学着新杰揉奇英的样子,拿手掌柔和抚着新杰的绒发深出了口气,琢磨着自个儿这几日的日子像是佘命给换来的,或许跟老天佘下的不只是命,握在手上却惶恐的厉害,怕随便来个新杰身边的人都能把这日子给断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