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张/连载】提壶(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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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paro
土匪韩X少爷张
带双花、林方、喻黄、双鬼、孙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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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写手留言----------------
@机智的奇多 李掌柜和小对象来了。@犀角 雪貂来了,但是白言飞不在。有一个叫常安的小伙伴,圈不到你,狗粮已经在发了。@泛舟成纹 体面衣服来了。 @砚妆 Ivy 梗只用了一半,现在还没掏鸟。还有我站的cp全世界最配也找不到准确ID,兔子来了。 @沉迷黄少的阿玦 这位小伙伴的老韩教写字的梗。
正文:
正月二十四
辰时三刻
屋子里被晨光透进和着窗纱蕴出的一丝暖色,然听着风啸声便似能感那风穿过窗再进了床罩又钻入了被窝,韩文清抱紧了胳膊上的人当个暖炉似得放在心口上。
睁开眼时周围还是静着,只依稀能听院子下头有些脚步声,而耳边呼气声像是融进身子成了脉搏一般,韩文清侧了侧身子看见新杰的头发门帘松散搭在额头上便用鼻尖去刨开碎发想碰一碰他光洁的额头。
刚将嘴碰到那处便见着新杰的腰边上升起来一团小鸡窝脑袋顶,不出所料便见揉搓着眼睛的小手,又见小手移开后脸蛋上那缓慢地睁眼朝他看过来,这韩文清把头往回别也不是再继续亲也不是,两对琥珀眼又互相干看着彼此。
韩文清琢磨着说点啥的时候就见着奇英把手指放在小嘴上,正比划着示意让他不要吵,比划完奇英便扭动着小身板朝新杰脑袋边拱去了。
小家伙把手从绒披里伸出往新杰头发上薅着,因为不大懂如何抚摸以至没个章法,明顺顺得头发也给那胖乎乎的小手戳成了一样的鸡窝头,再见奇英身子不稳地往前一栽,将整个脸盘都轻埋进新杰的头发里给亲了一口,又直起身子抬手捋好新杰后脑勺上被自己那一亲弄乱的头发,继而又卯劲儿给新杰拉被子,拉完之后再用手拍拍棉被做成已掖好的样子,待着做完这一长串事,小家伙又缩进自己的那块绒氅里睡下。
不大会儿后见着新杰身子被挤得微微一动,便知道是奇英正紧贴着身想挤着新杰睡,韩文清笑出了气音。
经这一番折腾新杰便转醒了来,好似学着奇英一样揉了揉眼,心里惦记着孩子便没如往常一样想着久眠,向韩文清问了一声“早”便转身去看小家伙。
“醒了?”新杰见奇英躲着顽皮似的搬掀开一角绒披冲他笑。
“爹爹……”奇英一面说一面就掀开被子钻新杰这边被窝里去了。
韩文清躺在这头只能看着新杰留给他的后脑勺,再一听那爷俩钻在被窝里小话逗乐互挠痒痒肉便还起了醋劲似的不大高兴,索性备着起床却听见小家伙在被子里头说:“爹爹骗我,明说好,说好的要奇英睡你和漠爹爹中间。”
“是怕捂着你得了病去。”新杰捏了捏那鼓起的小脸觉得好玩,语调平平中带着柔和,“这么大了,一个人盖一张被子睡爹爹旁边还闹?”
“那漠爹爹都很大了,那么大了还要和爹爹一个被子睡。”奇英躺着蹬腿,“漠爹爹还要抱着爹爹。”
韩文清一听被这小家伙说得像是个抢奶喝得小崽子似的,一时也觉羞臊只顾着穿衣服不搭腔。
“爹爹结亲了就和结亲的人睡一个被子,你以后长大了自己结亲再找人同一个被子睡去,可好?”新杰起身将奇英团着绒披抱到炕沿上,“让漠爹爹给你穿衣服,穿好了咱好洗漱吃早点去。”
“哼。”奇英朝韩文清白了下小眼转过头瘪嘴。
韩文清则不计较,只一心妥帖将那小件的袄子和中衣拿到火盆上烘着,见衣衫不会凉着小家伙才带过来备着给他穿。
奇英仍旧让两藕般的胳膊揣紧着不给穿衣服,弄得韩文清也没法子只心焦着怕衣衫又凉了,这不是亲爹又没法子吼骂,若吼了怕孩儿哭又怕“媳妇”怨。
“您哄哄?”新杰朝韩文清指了指这气成一团满面老不得劲的小家伙,“生气了。”
“那是你昨儿个……”韩文清还想着能把事给推回去,就看着新杰轻皱眉瞪他。
“你在我媳妇怀里头睡,我都没地儿睡了那咋整?”韩文清坐在炕沿上轻把着奇英的小肩膀。
“那你在我爹爹……怀里头,我都没地儿睡了……那咋整?”奇英挪了挪屁股还是有些惧这韩文清的面孔。
新杰在后面笑得喘不上气。
“你爹爹说了你长大自个儿娶媳妇,到时你爱咋睡咋睡去。”韩文清还真跟小孩儿似的怼上了劲,一想着新杰要下山了,往后自己又成孤鬼,但这小家伙以后还可随意霸着新杰的被子,就成了越想越来气的面。
奇英把眼泪往眼眶里一包瞪着韩文清没气势地嚷道:“是我先跟爹爹在一块儿的。”
韩文清这才觉着自己好似太较真了些备着去擦眼泪,想着放软话哄奇英,说把新杰“还”给他去,没想被奇英拍开手,且不让他擦泪珠子。
“漠爹爹逗你玩的,今天白天爹爹和你午睡,且睡一个被子。”新杰一面说一面接过袄子给奇英套上,“等待会儿风小了,我们去看漠爹爹打拳,漠爹爹的拳法可厉害。”
“漠爹爹跟文州叔叔还有少天叔叔比呢?”小家伙的脑袋一被爹爹牵着往别处想便不哭了。
“这个不好比的,就像文州叔叔和少天叔叔也不能单论谁比谁厉害。”新杰帮着他扣小袄子,扣好又拿手去逗捏着奇英的鼻尖,“总不能爹爹还让文州叔叔和漠爹爹打一架看谁厉害不是?”
韩文清听到此,一面帮着递棉裤一面脑袋里还真想着指不定哪天能与喻文州碰上打一架去。
辰时五刻
待到奇英自己端碗喝蜂蜜水时,韩文清才得了盆洗脸,见着新杰过来捞起盆里的毛巾拧好,帮着他一面擦脸一面叹气道:“连个孩子都不会哄,还和别人争。”
韩文清一时臊面抢过帕子擦起脸来不搭理新杰,却被新杰避着奇英亲了一遭嘴角,又哄人般说道:“难不成您还需我哄着?该刮胡子了。”
这一“哄”韩文清连帕子也不会拧了,做事丢了章法慌乱地倒了洗脸水,而后又匆匆去了院子里催早饭去了。
巳时一刻
奇英吃完早饭悄声问新杰何时能去看打拳,新杰听罢使眼色给自家“夫君”,韩文清便换了身衣裳,而后真领着他俩出门看练拳去。
去操练场的路上这绺子们都不知该不该叫奇英“少当家的”,只向大当家的和夫人问好再冲着这小娃子笑笑,倒是秦牧云来了一溜的喊齐全了,对着奇英面带笑张嘴就是:“少当家的好。”
“哥哥好。”奇英见着有人招呼全然扫去了面上不被其他人搭理的怨霾,赶紧有礼回着。
秦牧云也被猝不及防的一声“哥哥”弄得欢喜而束手无策,手想伸去摸又怕惹得新杰不高兴。
“叫‘小秦哥哥’。”新杰把奇英往秦牧云面前牵了牵,“你抱他试试看重不重。”
秦牧云一把将小家伙抱起说:“这哪儿重啊!一点都不重。”
“抱久了还是会手酸。”新杰帮着拉扯平整了奇英翻翘的袄子边。
“你这穿得是啥啊?”韩文清打量了一下秦牧云的袄子不是往常那一件。
秦牧云把奇英放下挠着后脑勺冲韩文清笑道:“大当家的,您也觉得好看是吧?”
“好看啥呀,整得上不搭下的。”韩文清看着那是件有暗纹的青色夹袄。
“我觉着挺好瞧的,这可是夫人家里人给的……”秦牧云说到后半句便是埋头小声起来,拿眼上抬着打量韩文清。
“这个应是言飞以前的袄褂,记得是黑兔子毛边的。”新杰倒是先认出来这衣服是打哪儿来的。
“是言飞哥给的,说我穿得少了些。”秦牧云笑得把脸扬起来。
“你是不是还去人家里头胡吃海喝了一顿才回来的!”韩文清抱着膀子,“昨儿个啥时候回的山?”
“就吃了顿饭就回来了,我吃顿饭咋了?人家也没要我给钱。”秦牧云见韩文清吼他便将背枪的带子捋了捋,摆出一脸委屈样,“是犒劳我送他。”
“还不是吃自己家的,牧云又不是外人。”新杰把奇英牵回来又劝着韩文清,“言飞想自个儿回个情难不成您我还管着?”
韩文清摆手往前走去,觉得自个儿带的人咋都成了新杰家里头的人似的,一时胡乱生出了气性脑子里绕不清。
秦牧云埋着脑袋看着奇英正盯着他也不知该说些啥,又不能在这样小家伙面前露出个丧脸来,只得勉强冲他笑笑。
奇英见着秦牧云笑了便松了口气也跟着“咯咯”笑。
“挺好看的,这个穿上暖和。”新杰对秦牧云说,“以后下山有空就去找言飞吃饭就是,也算是个可休憩的地儿,他是他我是我,又不算欠我的情,再说你又不是外人,都差点一同死在簸箕林了就别太见外。”
秦牧云听罢终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跟着新杰一同往操练场去了。
巳时二刻
操练场上以往输给韩文清的人不少,但没人就因此成个怂货再不来比,听着大当家的招呼便轮番来练拳脚。
“爹爹,爹爹,叔叔和漠爹爹,全是,都穿黑衣服,看不清,奇英看不清哪个是漠爹爹。”奇英看得起劲瞪着小眼不暇接却又焦急嘟囔。
“待会儿等漠爹爹这轮歇下,我让他想个法子。”新杰蹲在奇英后边拿手环护着小家伙。
奇英的小脸上两粗粗的眉毛拧紧了,一副肃然面孔比场上躲拳的人还紧张。
待着稍作歇息的时间,新杰便让韩文清将那鲜色额绳扎在头上,待着再去韩文清较量时,可见得拳风起飘带扬,让奇英眼珠直溜溜地跟。不大会儿小家伙便从新杰怀里脱出往前站了站,小手撰紧地握成了拳,不自主的竟跟着比划起来,虽这同手同脚胡乱挥手臂,却是让其他绺子与新杰看得心生喜爱。
待到韩文清过来擦汗饮水时,奇英便像是小孙猴子见菩提老祖似的脸上显着那葵藿之心,跟前跟后也不讲话就把韩文清望着瞧着,想做些事让韩文清留意到他又个儿矮够不着没个法子,只能眼巴巴高望着急地直捏紧小手,几次想开口说点话却又有些害羞得忙着躲去新杰边上。
新杰蹲下拨弄着奇英的手套问:“想跟漠爹爹说话?”
“漠爹爹好厉害。”奇英一面说一面仍盯着喝水的韩文清,又噘嘴小声去新杰耳边问,“漠爹爹,能不能教奇英打拳?”
“那你得自己问漠爹爹。”新杰抱起他凑到韩文清面前。
“漠爹爹。”奇英小声唤完便抿着嘴。
韩文清转过面看着小家伙有些躲闪还以为他又不高兴了。
“漠爹爹,教我学打拳,可以吗?”奇英小眼眨巴着,说完一般有拖着长音想下一半说辞,“你教我打拳,我就不和你抢爹爹睡了。”
一旁递水的绺子掩嘴笑起来,新杰一听也有些无奈摇头,奇英说完有些怕被拒一般讲脸埋在新杰脖子上偷瞧韩文清的面。
韩文清看着新杰,只见新杰冲他展颜点头,且无声用口型比划着:“答应吧!”
“成!”韩文清看着这挂着一丝红晕的白胖小脸盘子点了点头。
“漠爹爹抱!”奇英伸去胳膊往韩文清身上扑转头又对新杰说,“爹爹今天抱我很累,我就让漠爹爹抱,漠爹爹看起来,嗯……比爹爹有劲些。”
新杰一时得了松快却也心头有些落空,见着奇英就趴在韩文清肩头去了,那爷俩往一同前走,倒像是真把他搁下了。
再说这回去的一路上,奇英就环着韩文清的脖子,小心翼翼一句又一句地问“什么时候,漠爹爹教我练拳”、“我要和漠爹爹一样厉害”、“要练很久才会厉害吗”等等诸如此类的问话。
午时四刻
待到午饭,新杰也用不着费神喂奇英,因为小家伙自个儿将碗推到了韩文清的面前,俨然一副不愿别人抢走这 “爹爹”和这“师傅”的模样,时时刻刻紧跟着想学了那“七十二变”。
“奇英,爹爹的夫君如今全被你占去了。”新杰吃罢饭后帮着奇英擦嘴时佯装生气道,“你现下是也只要那个‘爹爹’不要这个‘爹爹’了?”
等逃了手绢的擦抹,奇英两只手拽着棉袄边支吾回道:“那待会儿睡觉,奇英就和爹爹,睡一个被子。”
“那跟着爹爹去洗手洗脸再好生睡着才作数,要不爹爹不让你跟着去学拳。”新杰板着脸起身去捣鼓洗脸水。
奇英急忙跟在新杰后头拿出自己的乖巧模样来,新杰帮着他洗脸时便偷在他看不见的间隙晏晏生笑。
至两人洗手净面后躺去炕上,奇英便躺去新杰怀里装睡,一个装着一个哄着,小的那个便熬不过而真睡实了去。
“新杰。”韩文清坐在炕沿上低声唤了一声,看着新杰的肩头没盖好。
“嗯?”新杰慢悠从铺盖卷里脱出欲坐回炕沿上。
“就看看你睡着没。”韩文清把新杰往被子里推。
新杰便只将腿脚盖好披起了衣衫道:“我今日不困,您定是累了,还是来睡炕上好些,他醒了见您在身边也高兴。”
韩文清听着新杰有些吃醋般的话便回着:“还说我和别人争,你还不是一个样。”
“哪有的事,他老缠着您定会让您累着,照看他时看着倒是做些不耗力的事,可时时留心挺耗神。”新杰眼生悦色又问,“听您将才还吩咐牧云说下午要去林子里打猎?”
“是要去打猎。”韩文清离了炕沿,“你好生在这儿睡,我懒得脱衣裳就在那头睡就是了。”
“那成。”新杰转了身埋头睡去,韩文清帮着掖实了他背上的棉被。
未时二刻
午后转醒新杰便发现怀里没了人,惊醒之下却听得身后有窸窸窣窣之声,偏头回望去便见着奇英正蹑手蹑脚下炕穿鞋,那身上的小袄子穿得乱七八糟,裤子缝线也是歪着的,鞋子也没穿实算是拖着往前走,再瞧这小家伙故作轻脚地往那一挂衣服的架子去了。
新杰撑起身子便眼见着奇英在拖板凳往架子那处挪,待他爬上凳子,又踩着边上处一叠放的木箱子,继而伸着小手去够韩文清的额绳,小脚一掂便从衣架上将额绳摘了下来。
把绳子拿在手上,小家伙便站在木箱上往屋子里扫视一番,望见着漠爹爹和自家爹爹没醒便慢慢往箱子下面爬去,待到在了地上立稳后,便沉浸于拿到那额绳的欢喜之中。
韩文清也被这不小的动静给整得有些在梦里头烦躁,不大会儿便真醒过来,一见饭桌后面一小团红正动着,便欲撑起上半身看那小家伙究竟在做何事。
正起身却望见新杰在炕上冲他摆手让他禁声,于是两人便同看着小家伙笨拙的小手正往自己的脑袋薅那额绳系结,好不容易给扎好了个活结,可绑太松给垮脖子上去了,于是奇英反反复复在头上薅来薅去终是将额绳套了个死结拴在脖子上,着急解了半阵解不开,便见着小家伙已在拿小手抹眼泪,小声抽搭着鼻涕。
新杰点点头,韩文清便穿上鞋子去抱起了奇英放到饭桌上坐着。
“漠爹爹……”奇英惊讶之余还是想起了自己乱拿人东西是做错了,便觉着该赔礼道歉。
“想玩就找我给你拿就是。”韩文清拿回一晾的好手绢给他擦鼻涕眼泪。
新杰则是静坐在炕上一面看着一面悄声穿衣。
“我拿你的东西玩,你都不生气吗?爹爹都说,都说了不能拿大人的东西。”奇英抽泣着见韩文清正帮着他解绳子。
“这有啥好生气的。”韩文清见小东西还在抹眼泪,顾不上再拿手绢去擦就用鼻尖去蹭了蹭小家伙的额头,想着先解下这额绳再说,“你这是稀里马哈地给饶了多少疙瘩进去!”
奇英和着眼泪鼻涕给咯咯笑出了声跟着韩文清重复道:“稀里马哈……”
韩文清停住手看着小家伙喷出来的鼻涕,不得已拿手绢来擦着粗声念道:“又哭又笑,两个眼睛开大炮。”
奇英此时也不怕了,只是规矩坐着轻抽着鼻子等韩文清给他解了绳套。
不大会儿这额绳便解好了,韩文清帮着给小家伙扎稳在脑袋上,绳花活结的尾长长地拖在奇英的腿弯上。
“好看就是长了些。”新杰的声音从炕上传来,“回去让表叔做一根给你。”
“爹爹……”奇英再抹了一把眼睛。
“爹爹给你理衣服。”新杰伸手便开始一层一层给孩子归置衣裳又对韩文清说,“当家的,我和奇英已收拾好了,咱同去寨子口。”
奇英听下知道要跟着漠爹爹出门,待出门时便不肯要抱只“哒哒”跟上牵着韩文清的手往寨子门口走,小家伙一路蹦跳着还以为是同去找新的好玩的东西,到了寨子门口便见着一群大马上都坐着叔叔,这下高兴地想着自己也要和漠爹爹一同骑马去。
“那我去去就回。”韩文清跨上马,“晚上定能给你俩炖肉吃。”
“漠爹爹你要去哪儿?”奇英见着不带他便到马前面去绕来绕去。
新杰怕马伤着他赶紧抱起他说:“漠爹爹要去打猎晚点回来。”
“奇英也要去,奇英也要去!”小家伙张着手臂直往黑旋风那处扑去。
新杰使足了劲抱稳他又柔声劝到:“奇英还小不能去,你去了漠爹爹顾不上你,在寨子和爹爹一处玩可好?”
奇英虽是听话点头,可还是把那憋屈藏不住,泪豆子又涌了上来,一会儿乞着小脸看着韩文清,一会儿摆着伤心面盯着新杰,后见都不大顶用复便泄了气。
“漠爹爹等奇英大点就带你去。”新杰帮着小家伙擦了擦眼泪,“下午咱找几个叔叔还有舅舅玩,可好?”
新杰抬眼见着一众绺子都在等着,便对着韩文清道:“早些回来,奇英和我等着您。”
奇英抱着新杰的脖子把泪花蹭在新杰的头发林中,而后转过脸来也说道:“漠爹爹你早些回来。”
韩文清点头吆喝着出发,让马跑了两三步却勒住缰绳回了回头,见着新杰正哄着奇英在雪地里往回走,已被踩得泥脏的雪地上已显不出脚丫子印,却好似踏出了声响入了韩文清的耳,这般“有人待他回”已不似以往“有人待他回”。
未时三刻
新杰带着奇英先回了院子,想着先前起床爷俩都没喝水,便想着先回屋子给奇英兑蜂蜜水切糕点好去了小家伙心头的堵。
奇英看爹爹在忙活便蹑手蹑脚掀开厚布门帘朝屋外看。
新杰这头刚将水兑好将糕切块便唤奇英,却听着奇英在门外压音扬气儿地喊:“爹爹,爹爹,你快来,快来看!”
新杰不明所以,只得去掀开帘子瞧,一抬眼便见着三个熟悉的小家伙在石阶沿右侧一块大石头边上露着头,抽着胡须抖着耳朵。
“爹爹,是短耳朵的兔子!”奇英蹲过去却是缩着手臂不敢去碰,“它们是不是饿了?爹爹我们去找吃的来,找兔子吃的菜。”
“他们不是兔子,是雪貂。”新杰摸着奇英的脑袋,复又对着这几只雪貂讲,“你几个小东西真不怕被人逮着了扒皮,没多大本事就会放些臭屁吓唬人,白日里窜来窜去还真胆大。”
大一点的雪貂瞪着眼睛,从石头缝里拖出一只老鼠来,奇英有些怕得躲回新杰腿边,嘴巴里念着:“雪貂?”
“原是知寨子里老鼠多过来抓老鼠吃。”新杰悄声冲几个小东西道,“我知你几个本爱晚间出没,以故晚间来捉老鼠小心那些个老鼠夹子就好。”
“奇英想喂他们,喂吃的。”奇英抬头望着新杰,“他们会不会也想吃糕点?”
新杰无奈摇头道:“得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吃东西,他们不是家养的鹅和鸡需人来喂,养惯了以后便疲了抓猎物的本事,到时就会活活饿死。”
奇英的眼睛又失落黯淡下来。
“那是你儿子。”新杰冲雪貂说,“这是我儿子,让他摸摸你可好。”
本想着让奇英往前些去试着碰碰,没想那只大些的却自觉蹿到奇英脚下,奇英轻缓蹲下拿手先去试着碰了碰雪貂的背,复又当着宝贝一样轻而又轻地顺摸着,不过十来下雪貂便不耐烦又蹿开,而后走叼着老鼠带孩子远去了。
“走了。”奇英给新杰指着又跑去石头边上望。
“小雪貂跟着它们爹爹去吃东西了。”新杰拍着奇英的脑袋,“你也进屋跟着爹爹吃糕点喝水,可好?”
奇英看着新杰已帮他掀开帘子在等,便迈着小腿进了屋子。
未时四刻
喝罢蜂蜜水奇英便听得有人敲门,见来的人是秦牧云便过去相迎,又邀这哥哥一同吃糕点。
秦牧云捧着一东西,朝新杰悦色道:“我给少当家的做了玩具,想拿给他瞧瞧,刚巧赶着做的。”
新杰轻拍着奇英的背:“奇英你过去瞧瞧是什么东西。”
奇英走近一瞧是一把手刻的木头枪,便拿小手捧着看,便又觉着小秦哥哥再亲近了些,抬面扬声恳切道:“谢谢小秦哥哥。”
“做这个应很费事,就半日应弄不好的。”新杰站起身来道谢,“再则你平日里事也不少……”
“原先做了大半。”秦牧云说完又盯看着奇英把枪爱惜地看着便更心悦道,“夫人,我可以带弟弟……,不是,能否让我带少当家的去院子里玩?”
“带他玩什么,难不成还是看你的枪法?”
“我会弹弓,且刚好轮闲。”秦牧云挛了一下舌头又挠脑袋道,“小武和小陆那几个小皮子说也想见少当家的。”
“你带着我放心,别让他胡闹伤了人。”新杰将奇英的小手交到秦牧云手上,“奇英跟着哥哥去玩会儿可好?”
“那爹爹一个人?”奇英一脸担忧地说着却已拽紧了秦牧云的手。
“你不在爹爹好看会儿书。”新杰帮着掀开门帘,目送着奇英与秦牧云高兴玩耍去了。
申时四刻
新杰在屋里坐着,抬眼便见外间已有是日光,心念着韩文清在山间捕猎也算暖和,又牵挂到奇英在外间玩得开心应也不受冻,而后心真静下读起了故事。
醉于书便不知时,待回过神时看钟表的时针已示意时间已过了一个时辰有余,新杰合书穿衣移步于院下,没想刚下阶梯便听见奇英唤他“爹爹”的声,抬头一看竟是从师爷的屋子里出来被林敬言抱着,跟在后头的便是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只这奇英穿的模样有些与出门时不同。
“原先看到一小节黑熊皮就给他裁剪随手乱缝了个毛皮小褂子。”林敬言面朝新杰将奇英还回,“就是活不大细,你带下山去找手艺好些的再弄弄。”
“多谢,他可有闹你们?”新杰看着奇英的腰上缠着布腰带,这腰带捆着的地儿还插了那把小木枪,头上拴着红色额绳,活像个小土匪。
“倒没,就是想要这个红头带比划了老半天,咱几个先前没懂把他给急坏了。”张佳乐帮着奇英理了理后颈的领子,“我让那几个做针线的姐儿给做了一个。”
孙哲平揉了揉奇英的脑袋笑道:“原先的几张狼皮都拿下山去换货了,早知该留一个给他。”
“又不是你儿子。”张佳乐诙笑着,“干嘛和你穿的一样?”
新杰倒是明了,一看现在奇英的模样倒是个“小韩文清”。
众人说笑着看奇英学着比划拳头便见韩文清骑马进了院子,只是打回的吃食没见着,却能瞧见那怀里包着一团东西。
韩文清下马后自有绺子来牵马走,见着奇英已扑过来便知他是想着看自个儿打猎回来能带给他些什么新鲜玩意儿,仔细一瞧小家伙这会儿一身着装竟跟自己一个样,心头涌出的热一股脑有些将自己打懵了。
奇英见韩文清怀里那布包中有毛茸茸的三四团小东西在动着,有一只露出长耳朵又被风冷着埋了进去。
“兔子!”奇英先拿手摸了两下又回头冲那边的一众人嚷道,“是兔子!”
小家伙愿把高兴分给他们,便随便拉扯了两个过来一同瞧,可韩文清没留太多的时间给兄弟,只一手抱着窝兔子,一手抱着“儿子”唤上“媳妇”就往屋里走去。
申时六刻
“我是愈看奇英愈像老韩的儿子。”孙哲平嘀咕,“老韩定也是觉着奇英越瞧越像自己儿子。”
“挺不容易。”张佳乐叹气,“不知新杰有没有与老韩说,奇英的娘实则是没了。”
“看样子应是说了。”林敬言将眼镜摘下用衣角擦着,“我几个没良心的,问小家伙的娘给弄伤心了,转眼慌忙找些物件来哄人家。”
“那还不是为了老韩。”张佳乐哈出口白雾搓了搓手,“也是,咱早该想明白的,若奇英的娘还在那成啥了。”
“走吧,散了回屋歇着等肉吃。”孙哲平拍着张佳乐的肩又偏头问林敬言,“要不,咱又回屋头闹嗑?”
林敬言戴上眼镜架子说:“孙同志,你是不是觉着我要说不去你们屋子当碍事的?我可告诉你,今儿我去定了!”
“得,同去同去,谁愿意成天和他腻歪。”张佳乐大方着相请。
守岗的绺子便见着三位主事的同回了三当家的屋子,心头叹着望这几当家的可别想着争权窑变,如今这日子过得还真是不错。
申时七刻
韩文清在锅灶附近给搭了个兔子窝棚,奇英就捧着新杰从灶房要来的菜去喂兔子,一小土匪别一把小手枪蹲在那旮旯里兢兢业业当饲养伙计。
“拿了一窝兔崽,母兔子不跟您急?”新杰悄声问韩文清。
“那啥。”韩文清有些臊面道,“那几个崽子见有兔子窜,一急眼把母兔子给打了,要不是郑乘风那小子眼尖找着这窝兔子说可养着,我也不知有崽子。”
新杰轻靠着韩文清的肩不搭腔,两人一同守在小家伙边上。
韩文清站了会儿有些觉着面红耳热便找话来说:“郑乘风这小子鬼机灵,他找着这窝兔子便问我可否带着来跟咱这‘少当家’的邀功,我没让就自个儿给抱回来了。”
“那这是您抢人家的功劳。”新杰莞尔瞧着韩文清,“养大了又炖来吃了?”
“人都吃不饱了那有啥法子。”韩文清叹气,“待你与他下山去,我就把兔子交给老谭养着。”
韩文清说罢有些走起神来,他也往新杰身旁靠了靠,一时默着将心绪哽在心头说不出话。
“你可别告诉他是你们打死的母兔子。”新杰在韩文清耳边说,“更别说这寨子是养肥了兔子备着吃。”
“知道。”韩文清回神点头,听得自己这声音有些沙哑便故作清了清嗓子。
“我进去给您倒茶。”新杰跨出两步又转身嘱咐,“别让他玩久了,腿得麻,原先已在外面闹腾了一下午。”
“嗯。”韩文清点头应下蹲去奇英旁边。
新杰见着一大一小两土匪围着兔子蹲成团,像两只看笼中鸟儿的猫似的,便展颜摇头放下了门帘。
酉时二刻
待新杰哄得奇英吃下饭,奇英便又想跑去门外找兔子了。
“奇英,兔子得睡觉了。”新杰蹲下将他揽在怀里,免得让那刚洗好的小手又被糟蹋了去。
奇英见着几只兔子还有动静便舍不得走,新杰便想了个法子哄道:“你要认漠爹爹做师傅不是,咱去给他刮胡子让他就教你打拳。”
“刮胡子?”奇英眼睛一亮回了头。
“对,你去带漠爹爹到躺椅上躺好来,你要帮着搓泡子。”
奇英见得了好玩的事做,便忙不迭得进屋去了,跑得连新杰也有些追不上。
在楠木椅上的韩文清正看着墙上他的毛氅和奇英的熊皮褂子,大的一件半包着小的那件,两根头绳牵绑在一块儿,是新杰帮着挂好的。
“漠爹爹。”奇英扑腾着步子又来栽在他怀里,“我给你刮胡子。”
韩文清想着哪能把刀给这小东西便见着新杰进来说:“让他帮着给您上香胰子,自是我来刮。”
“还是不必了。”韩文清忙站起身却见着小家伙又黯淡下的眸子。
“哪里就不必了,难不成这点事还能累着。”新杰搬来凳子,再压低了声说,“让他做点事,说是要认师傅让您教打拳,您可别把徒弟宠坏了。”
如此韩文清只得躺好看着小家伙跟着新杰忙上忙下,不过是来帮着递毛巾端香皂盒子,小脸却是肃穆着做不得了的事一般认真。待着新杰润湿了他面颊,奇英便拿小手沾了胰子来起泡,实则大多泡子是新杰搓起来让奇英去敷罢了。
刮胡刀在面颊上走过,可感可听有胡须离了面,新杰一面刮一面对奇英说:“要把爹爹刮过的地方拿帕子轻擦干净。”
奇英跪在小板凳上拿着新杰递去拧好的帕子一点点擦。
韩文清还是不大敢直瞧新杰的眼,若和新杰对眼瞧上,那心必是又要胡乱蹦跳,便躺着斜眼瞧奇英的面,见这小家伙倒是心实谨慎不东张西望。
等新杰帮着清了最后一次面颊,韩文清终是可动他这酸仰了半阵的脖子,只刚动两下便被新杰拿指迤迤而缓地抚他面颊,复又避着奇英躲到右侧耳边亲吻着小声说:“辛苦。”
然这番动作奇英仍旧看了个大概,想着爹爹平日里帮他洗澡后所做的便也拿肉嘟嘟的小嘴去亲韩文清的面颊,乖腻着声说:“漠爹爹的脸干净了。”
本有些觉羞的韩文清这时便乐呵起身揉了揉奇英的脑袋,继而帮着新杰收拾碗盆。
酉时六刻
一看时辰还早,两大的此刻又有些为难,往日里两人各顾各且也算能自得其乐消遣至睡时,现多了一小家伙便只得围着他转,新杰不得已拽着奇英去书桌前摆弄笔墨。
“表叔这些日子教你念诗没?”新杰问。
“有,我念给爹爹。”奇英撑着下巴,“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万门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这念起诗词来,小家伙倒是说得溜,只头儿来回点着,让韩文清听着也不由得拿手指跟着扣扶手。
“就一首?”新杰问。
“还有……”
奇英蹙着小眉头又背了几首,而新杰听着犯懒,时不时地跟着背两三句,或是帮着提点几句奇英有些记不清的,或是讲讲诗词的意思。
不过一刻,奇英便嗯嗯哼哼地说:“记不起了,爹爹,奇英可不可以不背诗,背完还要想,想他们写的是何意思。”
“那教你写会儿字。”新杰一面说一面便坐直砚墨,一大手与一小手同摁着宣纸,“好久都没带你写了。”
“他这才多大能握笔?”在火盆边捣鼓炭火备着烧水的韩文清抬头问,心头却还挂记着奇异背了许久诗词定是口渴了。
“能,我带着他写,我当时这个年岁也会写了。”新杰带着奇英落笔写了一个“奇”字,“奇英可还记得这是什么字。”
“‘奇英’的‘奇’是……上面一个‘大’下面一个‘可’。”奇英一面写一面在新杰腿上磨着小屁股,“爹爹你看,我记得。”
奇英自己握笔将字写得有些大,还有些歪扭且不大整齐,小嘴里嘟囔道:“我明对得准准的,准准的。”
“慢慢写,不急。”新杰一面哄着一面对韩文清说,“当家的,你来教他写罢,您的姓名您亲自来与他说,我想着这几日因他在,让这手绢没几条是干净的,得洗了烘干明日再用。”
韩文清接过新杰手上的小家伙便见着“媳妇”拿盆洗手绢去了。
“漠爹爹。”奇英缩了缩脖子悄声道,“待会儿我们画兔子吧?”
“画兔子?”韩文清将笔杆偏了偏看着奇英与笔杆偏到一个方向,觉得着实可心便点头应下,“那咱得把字先写了。”
韩文清粗壮的手指轻握着软嫩的小手,一面写一面讲,奇英这才知道漠爹爹本名叫“韩文清”。
“‘韩’……”奇英拖着长长的嫩声随着韩文清把着他的小手带着书写那一笔一划。
韩文清不许奇英写字偏着头,奇英便端正坐在韩文清腿上,只是写不了两三笔又偏了小脑袋,韩文清没别的法子,只得一面交他写一面拿手臂和下巴正着这小脑袋瓜。
戌时二刻
待练了许久两人都有些手酸时便齐齐停住抬眼,见着新杰还在细心烘手绢叠衣衫。
“兔子。”奇英小声给韩文清念叨。
韩文清复又磨墨,拿笔尖蘸取些来粗糙学着年画里的兔子画了个样再将笔交给奇英,奇英自己执笔却没个轻重把兔子给画成了墨团摆着一脸不乐意,韩文清见着只得又握着他的手教着画了两三只,再往后奇英便叫韩文清画老虎画乌龟。
见着奇英有个笑面韩文清便不觉累,只是觉得自己画的不大好。
戌时四刻
新杰已收拾妥帖且正端了洗脸水来便能瞧见铺在桌面的宣纸上一团又一团的小图案,问:“奇英不写字又画什么?”
奇英以为新杰生气忙把两胳膊往纸面上遮,好在韩文清手快将宣纸抽开才没让那袖子遭殃,新杰接过宣纸看着画点点头,启口道:“无论写或是画都该累了,奇英得听话来洗漱一番好入睡了。”
如此两人又照看着小家伙洗了手脚漱口,而后韩文清帮着给奇英解衣,新杰则是去忙顾着自己洗漱,放便于待会儿早上炕照应入睡前的小家伙。
“小兔子都睡了吗?”奇英被脱衣服时问韩文清。
“早睡了。”韩文清有些疲倦便愁着脸,“这大晚上的。”
“那它们可冷,要拿被子去吗?”奇英被裹在铺盖卷里还露着脑袋问着。
“还要啥被子,就那样一窝睡冻不死!”韩文清打了个哈欠已有些不耐烦。
“当家的。”新杰净好了脸转头道,“把我的披风给他裹着拿油灯带他去看看好些,别一晚上做梦还念叨兔子,奇英心头爱藏事。”
新杰的声一入耳,韩文清便垂眼点头,拿起披氅便将小家伙裹成一团抱出了后门外。
油灯下小兔子们都闭着眼缩在一块儿贴着火炕墙壁取暖,且还有干草垫着倒也不算冷。
“漠爹爹,兔子的娘亲呢?”奇英这才想起都这一窝都是些小兔子。
“我见它们时,那就已没了娘亲。”韩文清一撒谎便有些吞吐,“这不是,咱才带回寨子。”
“它们的娘亲也过世了吗?”奇英嗓子里得声有些咽气。
韩文清提着油灯见奇英正拿小手揉搓眼睛,再瞧那手面已有了水渍,正欲叫新杰却又自止住,只小声问:“想娘亲了?”
奇英将脑袋放在韩文清的肩头,把小手伸进韩文清的衣领里没讲话,半阵才点点头。
“那待会儿给爹爹说,好让他早些带你下山去看。”韩文清掂了掂胳膊上的小家伙。
“奇英的娘亲也去世了。”奇英把毛茸茸的脑袋往韩文清脖子上挠,“爹爹说不是娘亲不要我,是娘亲有病,病很重治不得,治不得就很痛,过世了娘亲便不痛了,就不是因为不喜欢奇英……”
韩文清沉出口气,将油灯放到地上才摸了摸奇英的脑袋。
“奇英如今有两个爹爹。”小家伙自己说到此便笑了,“娘亲也不痛了,就很好。”
韩文清正给孩子拢披氅便听新杰在屋里唤他爷俩:“怎的还不进屋,别着凉了。”
“就来!”奇英扬着声赶紧抹干净自己的眼泪鼻涕。
戌时六刻
奇英在炕上一个翻滚便又拱进了炕的里侧,继而从棉被里钻出脑袋来冲新杰小声讲:“奇英想盖漠爹爹的衣服。”
“当家的,您可有干净的氅子给他盖。”新杰转头就问。
韩文清将脸搓了两把便去翻衣裳,将一件毛氅递给新杰说:“怕是没你的绒披暖和。”
“也差不了多少去。”新杰转身给奇英盖上,与他相面而躺哄着入睡。
亥时
屋子里已没焰火之光,韩文清将屋子里的物件打理妥帖后便上了炕。
“后天一早我带他下山去看花灯会。”新杰转过面朝着韩文清,“您要不一同去山下陪他,奇英挺敬重您,定想您也去。”
“就因为会打拳就敬重我?”韩文清掣着身子斜躺着。
“先一着您如今也是他‘爹’,再一着你是寨子的大当家的还会拳。”新杰尽量小声着。
“还是不去的好。”韩文清仰躺着将面朝向顶端的帐帘,“离了寨子怕有事。”
“那后日早间他若他哭闹起来便由您哄。”新杰只拿手臂贴上韩文清的手臂也仰了面。
这句后,两人便不再搭腔,过了片会儿新杰又道:“我下山后少则应一月不得上山。”
韩文清沉闷着“嗯”了一声便又没了声。
新杰轻偏了头将眉心拢起,故作莞尔道:“那我多留几日?”
“啊?”韩文清终是诧异地漏了心绪。
“看似早盼着我下山?”新杰声中并无恼气,只是有些静得渗人。
“没……真……真没……”
“有事也不必一人担着。”新杰将手轻拉住韩文清的手心,“我嫁您又不是因把自己当作个姑娘。”
韩文清反复微蜷着手,终轻握紧了新杰的指尖。
“药材可还需?”
“应是还需,若你下山后还愿借……”韩文清的手未动,“只怕是……”
新杰不知其忧,只顾着相慰道:“那到时再讲,我也回家盘算一番。”
“嗯。”
“那后日可会送我和奇英下山?”新杰将面转向韩文清,又朝他身边挪了些。
“若没事便送。”韩文清舒展着眉。
“那我睡了。”新杰将额头放到韩文清肩角,相贴之面不过铜钱大小。
“嗯。”韩文清实则说不出别的话来,仍旧僵着手握着新杰的手间。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韩文清的眼依然望着床帐顶渐松开了新杰的手,继而他将新杰的脑袋放平在枕上,再帮着新杰掖好被子,复又转身贴着炕沿绷直了身睡去。
正月二十五
辰时三刻
清晨早间待新杰醒来时韩文清早已不在房中,奇英起来便求着自家爹爹穿衣服好找韩文清,待穿好衣服梳洗完,小家伙顾不得喝水就掀开帘子跑出门去,摸着路沿往石阶下面走。
待新杰追出去时,见着奇英已下了院子朝一处奔去,口中还嚷嚷着:“漠爹爹!”
而后新杰便下石阶见着了韩文清在院子那头用软干草正扎一个立好的木桩子。
“给他扎一个桩子带他练会儿拳。”韩文清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又去脱毛氅,可新杰却帮着他把毛氅系紧了,“你干啥?我这正热得发汗。”
“回屋喝了热水吃早饭时再脱。”新杰将韩文清毛氅领子理好,“出汗易着凉,这么大人了……”
“往常也就热了脱,觉着冷了再穿就是了。”韩文清只嘴犟着却不敢去解开,“那用得着那么麻烦。”
“以前您是身子好些算个大小伙儿,现如今不是了还不注意身子?”新杰说着便去牵奇英往屋里走,“奇英,咱得回屋喝水,待吃了早饭换衣裳再和漠爹爹一同来练拳可好?”
“好。”奇英迈着步子攒着劲正在兴头上,“爹爹我想先去看小兔子,也要让兔子,让小兔子吃早饭。”
“老子咋就不是大小伙儿了?”韩文清插嘴问着,“老子长得有那么磕碜显老?就二十六咋就不是小伙儿!”
“行,爹爹给你找菜去。”新杰没搭理韩文清。
“你把话说清楚,老子咋现在就不是小伙儿了,咋身体就和以前不能比了?”韩文清的声嚷嚷地满院都听清了。
新杰叹口气摇头轻声道:“当家的,您可小点声吧。”
而院子里除了守岗的绺子在笑以外,三当家的屋里头,两人在炕上也笑得蜷成了团。
张佳乐把手臂叠抱在胸前喘不过气道:“老韩竟不知道自个儿为啥现在不是小伙儿了。”(实在不懂的就参考一下世俗语言“老姑娘”)
“二十几年尿的都是童子尿,一时想不起来也说得过去。”孙哲平把窗关上,“这张少爷到底是怎么敢拿这话逗老韩的。”
辰时五刻
韩文清进屋后便大抵也想明白刚才的话是咋回事,有些赌气一般不理新杰,只是听其话喝了碗热水才脱了氅子。
待吃好早饭稍歇下会儿,韩文清便带着奇英出了门,而新杰没有跟去,只是在出门前寻了布条子来,把奇英松垮的袖子给缠紧了些且系好了黑熊皮褂子,又怕冻着奇英的手,便把手套指头的部分给剪掉说等练完再缝上,等下山去再买新的来。
爷俩穿着一身黑且都绑着枣红额绳站在院子里,只见奇英学韩文清把身板站得笔直。
“先教你咋握拳。”韩文清换出了一副严词厉色。
奇英把手伸出来学着比划,可手套厚实有些不大好握。
“把手套取了!”韩文清吆喝。
奇英听话地将手套取下放到一干净石头上,而后便跟着学握拳、出拳和蹲马步。
“嘿!”奇英扬着小拳头往包了软草的木桩上砸去。
“不对。”韩文清蹲下比划,“是这样平着过去然后扭一下,让拳头这个面去打木桩子,再试试!”
奇英绷着小脸“嘿”的一声又出了拳,见韩文清点头便开心得一下又一下得练着,到后来要学扎马步倒是委屈了些,想歇又不敢歇见着韩文清不动便自个儿不敢动,待着韩文清一说能歇着,这小家伙便累得倒地上去了,而见着韩文清瞪眼便自己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又站规矩,偷偷回头望了望石阶上,却见着屋子的门帘紧闭着没个动静。
“小当家的练拳呢?”秦牧云来时见奇英正在学着手脚并用。
“别扰他。”韩文清喝道。
秦牧云便只得悄摸离远了去。
午时
爷俩一身的汗都饿得肚子“咕咕”叫着,奇英跟着端饭的老谭身后上阶梯,走到一半忽的停住了。
“漠爹爹……”奇英扬着小手给韩文清看。
韩文清接过来一瞧,便见这左手上指节的皮擦破了些,即便这扎的草桩子比自己练拳那会儿的软和,可这是学功夫往后磕着碰着是必定的,原先还以为这小家伙受不住去找新杰哭闹,没想着还真挺了一上午。
“没事,我那时也这样,男人受点伤算个啥。”韩文清把手丢开,忽的想起新杰来,“那个,你爹……”
“我不给他看,我也是男子汉。”奇英把手套带上又把小手背在背后,满面鬼灵精地进屋去了。
韩文清倒没被奇英这番话给哄住,新杰一时不察倒还可能,但也瞒不过半个时辰,这一大汉站在门外头不动竟是因有些生怯起来,待到老谭出门唤他,这才回神。
“大当家的,夫人在屋里给您倒了温水备好了洗手的,您赶紧进去吧。”老谭帮着韩文清掀开厚布门帘。
韩文清点头进屋,果不其然见着奇英正被新杰拽着在上药。
“疼吗?”新杰上着药问。
“不疼,漠爹爹说了男子汉不怕这个。”奇英坚定着点头。
新杰停下将药罐子盖上,凝盯着奇英的眼,问:“给爹爹说实话,累不累?”
“累……”奇英将小手收到背后。
“那还学吗?”新杰坐直继续凝视着,“你学与不学,我和漠爹爹都不会怪你,奇英可以再想想。”
奇英先摇摇头,又拿小手指抠着脸颊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
“当家的,奇英学得如何?”新杰扬声问站在好几尺外的韩文清。
“还行。”韩文清喝了口水缓了缓,心头却紧着怕新杰不高兴,“只是学拳要吃苦,找其他师傅教都是得这样,若他这个年岁学起自是以后比我强。”
新杰起身去布碗筷给奇英盛饭,奇英跟在新杰后面抿着小嘴盯着两个爹爹。
“不学的话,漠爹爹不生气?”奇英小声问新杰又偷偷抬眼打量。
“这和读书写字不一样,读书写字是必学的。”新杰将他抱上腿将碗放好,“必须学的东西若不学,爹爹定是要生气,别的看奇英自己选,但是选定了后再因不吃不得哭就反悔,爹爹也会生气。”
奇英绷着小脸寻思了会儿说:“那奇英不学了。”
未时
至午睡时奇英仍在打量新杰是否应因他不学拳而不生气,却见自家爹爹如往常一般哄他午睡。
新杰也知晓奇英这午后半个时辰里是在铺盖卷里装睡,小家伙一有心事便睡不着觉,不过是迷眼偷看他小手动来动去,但也装作不知一般只顾自己闭着眼。
“爹爹。”奇英觉着自个儿装睡的时间已够久了,便轻声唤新杰起来。
新杰徐徐睁眼问:“怎么了?”
“奇英还是想学拳。”奇英往新杰怀里趴去,“和漠爹爹学,奇英和漠爹爹能一块儿,一块儿以后护着你。”
“奇英想好了?练拳很累,手伤着还会疼。”
“奇英不怕。”
“好,不怕累也不怕疼,但还是要小心些。”新杰将奇英往怀里挪了一番,“若伤着了还是要跟爹爹说不能藏着,明白了?”
“嗯。”奇英将手伸在新杰的手掌上,“伤着了,但是没有很疼,奇英听小秦哥哥说,漠爹爹可厉害,护着爹爹都不怕疼。”
“等奇英长大了把拳学好了,爹爹就靠你护着。”新杰莞尔点头,“那爹爹还想睡会儿,奇英也要再睡会儿,待睡好了咱再找漠爹爹学拳可好?”
“嗯。”奇英终打出个哈切,将小身板松下,不大会儿在新杰怀里睡得哈喇子都挂在嘴边。
未时一刻
新杰掀开被子穿上鞋,继而披上外披朝韩文清睡着的躺椅边上去了,见韩文清还未醒便搭了板凳坐在一旁帮着烧炭火,又顾自倒了一杯茶来备着喝,待茶水凉好正喝一口便听着睡着的人那含糊浓沉之声:“醒了咋不好生穿衣服。”
“想着待会儿还要睡,特来与您说等奇英睡醒你拉来照看他。”
韩文清坐起颦眉道:“那你……”
“偷个懒也不行?”新杰垂眸又启,“他还想跟着您学拳,明日就下山了,您教些让他回山下自己去练的东西。”
“我看他脸绷着,练一会儿便回头偷看这儿的房门口,还想着定是不想学了,咋又要学了?”韩文清叹口气接过新杰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下一口水,才想起这杯水是新杰将才喝过的,“若他想学,山下换个师傅教即可,我和他又不常见……”
“终会常见的。”新杰将额头轻放到离韩文清鼻尖一寸的地方,“不是吗?”
韩文清看着新杰有些松垮下的外披便伸手帮着拉好,默了片刻牵着新杰的手说:“你看,指尖都凉了,别再病了去,到炕上歇吧,待会儿我照看他就是。”
新杰如此也默了片刻。
“茶给您凉着,记得用布条给奇英缠一下袖口和手。”新杰起身再添了一碗茶凉给韩文清后便折返回了炕上。
韩文清将奇英抱下床时,新杰翻了个身似专程做出了偷懒的样子,然而韩文清还是令奇英小声拾掇,而后两人又出了练拳门去。
爷俩练得酣畅淋漓,小家伙一直认真听韩文清教,就算听得不是很能懂也要点头应下学着照做,韩文清有些话讲下两三次奇英不懂他便比小家伙还着急,他一着急脸一黑着便唬得奇英也把小脸夸着小嘴绷着,如此韩文清只有赶紧复了和悦面色再想着换法子讲。
申时四刻
待着爷俩同回屋子里的时,便见着屋里已放着那洗澡的大桶。
“你要洗澡?”韩文清放下奇英朝着正忙活放亵衣在板凳上的新杰问。
“你们爷俩满身汗,必是要洗了换里头的衣衫,难不成还想闷干?”新杰将奇英揽到一旁便着手脱衣,“当家的您自个儿脱。”
韩文清愣着不懂,片会儿后便被新杰催促道:“快些,不然水要凉了。”
待着韩文清扭捏脱完衣服便是躲在桶后面挡着那处站着。
“这么冷,您快进去。”新杰忙着往韩文清这面走,而韩文清则是绕开,见新杰转身去拿香胰子便忙不赢得迈进了桶去。
“漠爹爹。”奇英伸手帮韩文清搓了搓脖子。
“当家的您先自己洗,我给他搓搓。”新杰将奇英箍在桶边上抹了些香胰子揉搓。
“爹爹,我想给漠爹爹搓。”奇英紧闭着眼,等着新杰舀水冲下头上的泡子。
“好,待你洗好了再去。”新杰将奇英给淋净后拿帕子擦干了他满面的水珠,继而放任他在桶里玩水。
“当家的。”新杰轻推起韩文清让他的背离了桶边,“我帮您搓背。”
“我自个儿拿帕子两手……”
香胰子搓起的泡已经摸上了背脊和后颈,新杰一面搓一面嘱咐:“您看着奇英就成,他洗澡爱闹。”
奇英实则是有些闹,不过是胡乱拿手去韩文清的胸膛上帮着搓,有些好奇地把韩文清胸前的绒毛搓来搓去,觉着那是自己没有的东西。
待新杰给韩文清搓好了背,便将奇英从桶中捞起来,让他站在板凳上把水给擦匀净了,而后再抱他去炕上拿被子捂着,吩咐道:“不准在里头闹,等着爹爹把你的衣服洗净来陪你。”
“嗯。”奇英横躺在炕上倒看着新杰又转了个身,“爹爹,我今天学了很多很多……”
“好,待会儿跟爹爹讲。”新杰给他擦着头发。
申时五刻
新杰擦干奇英的脑袋,转身便见着韩文清已忙着在穿衣裳,便扬声唤道:“我拿了干净的亵衣亵裤于您,在板凳上。”
韩文清懊恼着自己将才心紧便穿上了原先的亵裤,先前本见着新杰拿了干净的出来,却一时未想起。
“赶紧换, 别着了凉去。”新杰将裤子递过来。
“就算现如今不是个小伙儿,这么会儿也冻不着。”韩文清接过裤子拖延着不愿换。
新杰知其意便去拾掇奇英的衣衫,先放进盆里浸润着,估摸着韩文清已换好才转身去拿他换下的亵衣和亵裤,却见韩文清捏着沾汗的亵衣不撒手。
“新杰,这个我自个儿洗。”韩文清冷声黑面死拽着不放。
“嫌我洗不干净?”新杰拉着另一头亦不松手不枝不蔓平平辩着,“您赶紧上炕去捂着,顺便照看奇英。”
“新杰,老子娶你不是让你做这些的,老子自个儿洗就成,这几日换下的都是我自个儿洗的不是?”韩文清一面正经说一面腾出一只手掰开新杰的手指。
“我知道,也不知下会帮您洗是何事,本也不算事的。”
韩文清听怔住便松开手,缓缓启口:“那我穿好衣服给你再烧些热水洗衣服。”
“爹爹,你们在争什么?”奇英撑起身子眨巴着眼睛。
新杰转过头去摇头道:“没,漠爹爹说要帮着烧水。”
韩文清烧了一壶热水后便坐在炕头护看着小家伙,然而炕上的四只眼都盯着忙前忙后的新杰,见他洗好后又将衣服晾晒在绳上细细理平褶子,而后又将奇英的衣服单独一件又一件拿去炕上烘着。
“你烘衣服干嘛?屋里还算暖和,你晾着就成了。”韩文清隔空嚷着,“他不穿衣服,咱吃饭咱来炕头上喂不就成了。”
“怕明日起的太早,那时若衣服干不了他没得穿。”
韩文清听到此便吩咐奇英自个儿好生窝在被子里,帮着新杰去烘着小家伙的肚兜。
酉时
而后饭送到,三人便用炕桌一同在炕上吃下晚饭,奇英觉得炕桌新鲜便嚷嚷着以后来山上都要这样吃。
吃下饭后不久,奇英便沉浸在明日要看花灯的喜悦里在炕上与新杰念叨明日要买吃食和玩具,闹了小会儿便撑不住白日里的雷,渐渐合眼趴在炕上睡着了,而韩文清和新杰也似有些累着似得不大愿动弹地坐在炕头。
“您可有给他说回山下要练习不可偷懒?”
“说了,若不愿好还是别勉强。”韩文清拿手从自己额头抹道后脑勺,“奇英还小。”
“让他学着些好,别让我惯坏了。”新杰先拿自己的一套亵衣松松得套在小家伙身上,又盖了一层绒披上去将奇英挪到靠墙边,“要不这会儿我去与几位当家的还有师爷去道个别。”
“不用,明日一早他们都要回来送。”韩文清下炕穿衣,“我去招呼他几个一声,还有灶房那头,你和奇英总得吃了早饭再走。”
“太早了些会不会有些叨扰。”新杰下炕备着穿鞋相送。
“你不必送我,早些歇着就是,听俺的上去躺着。”韩文清把新杰刚穿上的鞋抹下来,“他们是该送的,于情于理都该去寨子口送你。”
新杰将腿盘回坐在炕沿上目送着韩文清出门,见他走得笃定未回头。
戌时六刻
韩文清吩咐完事再回屋时已过了整大半个时辰,两盏油灯亮着再见那火盆的未烧尽的炭已埋好,他先前去与几位兄弟说于情于理该送送新杰,对这少爷所亏钱的该感激的事都不少,不能明着说出口只得聊表些意罢了,而张佳乐仍旧试图劝说韩文清与新杰讲清这些事情,而孙哲平倒是劝回了张佳乐说能懂自己,一想到此,韩文清在暗光中摇了摇头。
“当家的,回来了?”一湖平的声从炕上传来。
“还没睡?”韩文清走去炕沿上坐着脱衣。
“这一晚总该等您不是?”新杰从炕上起身。
待韩文清上炕便是两人相对坐着穷词起来。
韩文清停了脱衣的手也知该言语几句却是不愿说,他知自己哪怕是唤对方一声便会漏了心绪,继而又开始脱衣别过头去叨咕着:“外间真有些冷,我进被窝捂捂。”
新杰随着韩文清团进被窝后便不得已盖好被子也堂下,见韩文清背着他团着身子只留给他一后脑勺,心中憋着一口气却还是伸手去轻抚上韩文清的肩头。
“咋了?”韩文清微别过头。
“您这样睡我这儿有些冷。”新杰用劲拉扯了一下被子。
“要不你朝里挪点,免得这儿留缝进风。”韩文清只是将头别得更厉害些却仍旧不侧身子。
“没地了。”新杰仍旧死拽着被子。
韩文清没了法子,撑起身子转过身想朝炕里头瞧瞧看,却没想刚起身一不留神被新杰入怀,新杰扑得有些快便使得两人的头一同坠磕回了那软枕上。
这一磕后,屋内只听见奇英在炕上轻翻了个身,钟表的声音渐晰而描出了此时的静,韩文清被压住的右手臂往上抻拽了一番被子,而后掖实在新杰的背上,新杰不讲话也不动弹仿佛已入梦一般,只彼此都知道谁也没睡着罢了。
再过了须臾,新杰蜷手将韩文清亵衣的衣角轻扣在手指尖,而韩文清将被压着的那只手臂往下挪着,看似想从新杰腰下的缝隙挪回好再转过身去,然而走到一半终是停下,只拦腰抱住了新杰没再动弹。
正月二十七
卯时四刻
奇英被叫醒时还懵困着,也不大计较为何漠爹爹不在,屋内已点起几盏油灯,新杰来给他穿衣又哄他擦脸漱口,而后早饭也只他们爷俩同吃,这顿早饭比往日丰盛,竟还清炖了一碗狍子肉。
而另一头林敬言的屋子里,方桌四面刚好一面一人,韩文清吃着不讲话把馒头当鬼子脑袋一样使劲摆着,脸色看着有些渗人,而其他的三人则是一面吃一面偷瞄。
辰时
待新杰摒挡齐了东西便牵着奇英带着两个包袱踏进了院子,在院中却仍不见韩文清人影,只听得对面屋里有动静又见张佳乐出来。
“大当家的这么早便去忙活了?”新杰点头问道,“难为你们起早相送。”
“再忙活定是要送你们娘……”张佳乐连忙顿住改口,“要送你们爷俩出寨子,大当家的有事,今日我护你和奇英下山。”
奇英在雪地里等了会儿小性子起来便不耐烦,见张佳乐与自家爹爹在闲说便问:“舅舅,漠爹爹怎么还不来?”
张佳乐将奇英抱起道:“你漠爹爹这人吧就是心眼太实,那脑子拐不过弯。”
“心眼太实?”奇英摇头。
新杰本正点头认同,却见着韩文清从寨门口的方向朝自己走来,一旁的张佳乐把奇英已抱去别处逗着玩耍去了。
“这把刀,我不大用得上。”韩文清将手中的一把刀递给新杰,“往后你还是用你自个儿的勃朗宁,多备些子弹在身上,世道乱着。”
新杰见着那刀鞘中央一片浮雕为金色,而这刀鞘大体为银色,是银做底用金修饰其身,刀柄亦有一圈金色虬结浮雕且还有一朱红的石头镶嵌在上头,轻将刀拔出犹如筝音入耳,见银光滑过刃锋。
“是把好刀,我以前从……反正以前得来的。”韩文清有些支吾吞吐,不大好说是原先挂柱,是土匪头子赏他的。
“我本也惜命。”新杰将刀放到腰后,“必不会让您太过忧心。”
韩文清只顾点头,深进口凉气又呼出口白雾来说:“因你和奇英耽误了五天,寨子里的事耽搁不少,我送你们去小线天外,再让三当家的带人送你们下山。”
新杰展颜应声,眸子溢着温和。
辰时二刻
至寨子口,新杰跨上马后将奇英用绳拴抱在腰前用手臂护着,大队人马将他们送到一线天外的林子边,而后新杰与众人道别正欲策马离去,却听得奇英着急地问:“漠爹爹不去吗?”
“漠爹爹是寨子大当家的,有事得忙活。”新杰好生劝道,“他已陪了奇英三日,已耽误了他的事,今日便不陪奇英去看花灯了。”
“那奇英不去了,奇英要在山上玩。”奇英苦着脸要往马下趴,一时牵得新杰身子在马上都有些歪斜了起来似要栽下去。
“爹爹也该和你下山了。”新杰小声回着将奇英拽回马上,“山下表叔还有家里头好些人都在等咱俩呢!”
“说好了漠爹爹要教打拳!”奇英嚷嚷出声,叫破了音便将心头的不安给哭嚷了出来。
张佳乐见状便骑马上前问道:“奇英这咋了?”
“想让大当家的陪着去看花灯。”新杰将绳子解开歉意道,“我先抱他下马哄哄,在马上哭着易咬到舌头。”
张佳乐点头却是转眼下马走去韩文清身边。
“下山陪去!”张佳乐低声斥着。
“滚犊子,别瞎搅和。”韩文清实则也听到奇英稚嫩的抽泣声。
“孩子哭着再吹点凉风,待会儿那眼又红又痛。”孙哲平轻踹了一下韩文清的腿肚,“不是你亲生的你不心疼呗?不就让你下山去陪一天……”
“你也少他妈瞎扯。”韩文清眼见着是真动了火气,黑旋风此刻也似感到不安起来甩动了马头。
“去看看也好,若定下要离多一天也会离,若分不得你即便躲到天涯海角也断不开。”林敬言也劝着,“寨子我们看着,出不了事。”
韩文清没吭声,只拿手背扶了扶马背的鬃毛,知晓这事并不是寨子有事的缘由。
“去啊!”张佳乐见着奇英在朝这头看便也急了眼,“哭得哇哇地气都接不上了,孩子本就没娘了,以为你也会疼着他便巴巴得看着你。”
“你咋知道他没娘了?”韩文清问。
“这不是你‘媳妇儿’带个‘儿子’来,我们做兄弟的也得帮你问问不是?所以咱前天午后陪他玩了会儿便知晓了。”孙哲平坦言着也有些急性道,“成,你就这样干看着,你不管孩子你也想想寨子里的崽子如何看你这大当家的?”
韩文清只听着一半便下了马,稳着步子走去新杰身边还未说话,便被奇英一把拽住氅脚,见小家伙一面拽紧摇头一面抽搭道:“就下山……下山……看花灯……我乖……我学拳不哭……我听漠爹爹……我听漠爹爹的话……”
“漠爹爹要管那么多人,哪能说走就走。”新杰心纠着一面轻拍奇英的背一面颦颦而言。
“爹爹……爹爹就不要我,也不管……也不管卖药……就来……就来山上陪漠爹爹。”奇英鼓着通红的小眼稍缓下些,只又想起这大半月没了爹爹的委屈,便把眼当泉眼一样使着涌出水豆子,“那漠爹爹……也可以……也可以不管……不要寨子,……下山去陪……奇英……奇英和爹爹。”
一时间新杰觉有些无奈有些想笑,将奇英抱在怀里歉意道:“以后爹爹上山都带着你,奇英不气了可好?”
“我抱他骑马。”韩文清抱起奇英扶起脚已蹲麻的新杰道,“之前是我思虑不周,才想起花灯会热闹人且多,怕你照看不过来,还是我跟着去好些。”
奇英小脸立马止了泪把韩文清的脖子抱着,只是抽泣得还有些厉害,待着他缓好了便如愿与韩文清坐上了黑旋风,又被新杰拿绳绑在韩文清怀里,他伸手拉紧他漠爹爹的腰带,而后林敬言策马走近韩文清身边给韩文清氅子里塞了碎钱和两根小黄肯子,嘱咐着:“好生照顾你的人,零碎的钱应该够了,黄肯子以备不时之需。”
韩文清感激之余却没明白为何林敬言身上带了这么多钱。
巳时四刻
三人被一队人护着从阴阳界直下进荣河的官道,秦牧云接过新杰包袱往雀河而去,往荣河的两匹马儿便融入挑担运货的散商里去了。
进荣河时街面上已热闹起来,荣河也是以镇中河流为名,只这河不到三丈宽不比雀河上能行大船,只能行一些一丈宽的小船穿梭过石拱桥的桥洞。
荣河过城中将荣河镇分成南北两片,这南市北市所卖货物的种类差不了哪儿去,只南市靠雀河,运回来得都是从北平或是山东那片儿的洋货,而北市则是荣河人从东北热河一带运回的山货或是再北面的苏货。
新杰带着两人径直去了南市的一家客栈。
店家一听门槛有声连忙吆喝:“客官对不住,今儿只剩上房了。”
说完这一回头便立马改了口,店家和小二哈腰相迎道:“失礼失礼,要几间上房?”
“一间就好,炕暖铺宽些的。”新杰掏出钱来付账,“马还在门外,劳烦伙计牵去喂些草料,咱几个去街上逛逛,晚些再回来。”
“好嘞!客官您今儿玩得开心些。”
新杰踏出们去,将小二的吆喝声搁在脑后。
“我寻思着在外头该如何唤您?”新杰走到韩文清的身侧与他缓慢走在石板路上。
韩文清一时也难以言说,支吾白天也没想好。
新杰一琢磨便乐上面来言道:“以‘兄’相称便是‘文清兄’,但若如此您便得也唤我一声‘新杰兄’,听着好生奇怪。”
韩文清抱起走得有些累着的奇英,而后静立在街头蹙眉瞧着新杰的面,新杰察着他黑脸只是因有些无奈,便又启口道:“唤‘韩掌柜’也太生疏了些。”
奇英来回看着两个爹爹犯难,也只能转眼珠子跟着摆出一副为难小模样。
“你和好友出行如何称呼?”韩文清迈开步子往前走,实则也不知要如何引路。
“直呼其名如您往常唤我。”新杰贴近小声寻问,“那我就唤‘文清’?”
韩文清点头勉强应下,新杰也一面晃点着头一面嘀咕着:“如此一唤便听得像是姑娘名。”
韩文清立时转头瞪着新杰,却见新杰的唇从微勾嘴角到最后微露齿来展颜,只奇英懵懂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终落得个笑笑停停紧拽着自己手的局促模样。
午时
如此走了小段路便见有一小商行,新杰带他们进去便见着里头有各类日常家用之物,且看里间有一挂着‘淑华成衣店’的店中有不少好看的衣裤挂成排。
“侬快些去看看呀,一拉定是有钱人家。”店老板是个穿棉旗袍梳着光洁凤尾髻的阿姨,操着一口上海话让店员赶紧去招呼。
店员见着韩文清一身猎户着装便有些疑虑只招呼新杰,新杰见状便以能让店员能闻之声嘀咕:“让他来陪着真不易,一大早的就要去山上打猎穿成这样。”
这店员一听才细打量出韩文清气魄不俗,便也问:“先生您也挑挑,是上海那边老爷少爷们喜欢的新样式,年初才打板上得货,整个荣河可只有咱一家做这样的生意。”
没想这冷面刹神仅点了点头,也不大瞅衣服,只顾着牵护着孩子。
“我与他,还有这小少爷一人一身衣衫,要那种若出太阳便可脱卸但又能在这些天穿上暖和的,且要好料子。”新杰吩咐道。
店员一听到此便知今日老板娘会高兴,且自个儿也有多得钱可拿,便忙着挑选合身的衣衫。
“你买这些,而我常在山上……”韩文清正说不必花钱给他置办衣裳。
“您往后是打算一次都不下山来见我?”新杰扬着眉脚拿出手上的一件衣服往韩文清身上比划。
韩文清忐忑点头复又摇头,而后不得不开口道:“那就选一件吧,这衣服得多少钱?”
“我俩在这花钱用度上老是闹得不愉快。”新杰摇头,“今儿您付吃食的钱和奇英要买玩具的钱,别的我选的便是我来给就成,如此可好?”
韩文清想着若相争付钱之事被奇英见着了,定是会坏了那小家伙刚被哄好的心绪,再看所选衣服质地便也知价格不菲,就自己身上那根小金条倒是能买,但好说这金条已可买下一屋子米粮。
待到店员已挑出不少合身衣物排在架子上,新杰便选下三套试穿。
韩文清与新杰所选算是同一款型,韩文清最里是墨色长衫,再一层墨色短夹袄,金线绣得一只攀岩猛虎在左腰,最外层便是及小腿肚长的墨色羊绒风衣,胸前还有铜色挂链,再看新杰是同样式的一套月色,且左侧腰间所绣是一若隐若现丝白祥云,至于奇英的那套是怕他外间玩耍闹腾脏了袖子,便选了墨色暗纹里衫,再加一件白色金纹盘扣夹棉褂子,再顶着个与长衫同色小瓜皮帽。
待新杰付好了帐,三人穿着新衣将旧衣拾掇好后交于店家,吩咐将换下的衣衫送去了客栈,又得了几张上海阿姨送的男士方帕让他们常来。
午时三刻
待着三人过这镇中最大拱桥去了北市,奇英便将小头扬着打量各铺子外的摊贩所买的物件儿,不大会儿便去面人摊子边站着,把手放在摊桌桌沿上正垫脚,却被新杰轻抱开问他:“屋里有多少面人了?”
“十个。”奇英鼓起小脸拽着指头答着。
“师徒四人都有了、马儿也有、什么别的鸟儿、公鸡也有了。”新杰把奇英拽着的手指掰开,“还买啊?”
“我就看看。”奇英把手背在身后乖觉着哄新杰。
“爹爹带你去买糖人,吃过午饭咱去瞧瞧戏园子里头有没有你爱看的戏,可好?”新杰见着周围人多便将他抱在身上。
“让我来。”韩文清从新杰手上接过奇英道,“午饭吃些什么?”
“豌豆黄、油茶、酥酪、灌肠和盆粉糕都可选。”新杰自己掰着指头似与孩子待久了便生出与孩子性来,“有一家鱼肉馄饨奇英爱吃,我备着咱们晚饭再进馆子里,文清您想吃些什么?”
“看奇英想吃啥咱就吃啥,我没啥好选的。”韩文清如此说着却没看向奇英,只望着新杰。
“馄饨。”奇英捏了捏手察着新杰正用眼问他,“爹爹,我还要糖葫芦。”
“你还真是什么样的糖都吃过了,还成天念那个酸甜的东西。”新杰拿手指头轻戳他的额头。
“时钦叔叔和文州叔叔都就说,说爹爹小时候也爱吃,还帮你背着爷爷偷买来与爹爹,还拿糖葫芦哄过爹爹,说有糖葫芦爹爹就不生气。”奇英说完怕爹爹来戳,便往韩文清肩上躲。
韩文清拧眉盯着新杰问:“要不我也给你买一个?”
“是真不吃了。”新杰泄了那点故作的恼气摇了摇头,“我记得那家鱼肉馄饨铺子在前面拐角,就快到了。”
午时四刻
转眼到了铺子,韩文清便见着这铺子是只留屋里做厨房,外头搭得布棚摆得桌椅,已坐了好些人以故只余下一张干净桌面,朝已上桌的碗一瞧,见里头的混沌全是大蒜般小。
新杰要了两大碗馄饨和一小碗混沌后,三人便坐在那干净桌面周遭一面等一面喝已端来的面汤。
正埋头喝汤,新杰便听有人问韩文清拼座之事,一句未听完新杰抬头便与问话人打了个罩面,问话之人此时转身欲走却听新杰一声轻而绵长的:“表哥……”
“表叔,表叔!!”宋奇英也对着眼前这煎茶色西装羊绒大衣的人挥手,且挣脱下了凳将人抱住。
“表哥口口声声关心我,如今真的见了我也没个担忧的样子,难不成我夫君长得如此骇人?”新杰起身拉过李轩却见着了站在一旁的吴羽策,吴掌柜今日是穿得一身玉石兰长袄配银鼠灰搭灰绿宽边的短袄。
“吴掌柜请坐,咱一家人刚好能拼桌。”
“多谢张少爷,好久不见。”吴羽策温和莞尔回礼。
“好久不见。”
李轩来回瞧了两眼本想着再寻法子溜走,却见吴羽策已坐去新杰旁边,只好呼出口气来摘了手套坐去新杰对面。
四人还未搭上话,小二又来招呼这两位客点了混沌,而后这李老板白了一眼新杰又瞧了瞧韩文清,再一瞅奇英便深吸口气,喝下口面汤,骤然想起些什么便瞪着这眼前三人的衣服板了脸道:“穿的怎不是咱家做的?”
“文清的衣服拢共也就你送的那两件衣服是咱家做的,那样带红的衣裳还能穿下山不成?”新杰摇了摇头轻抬了抬眼镜架子,“做表哥的不多送他几件倒还罢了,怎还怪我去别处买?”
“反了你了个小兔崽子,还真是个嫁了人的口气。”李轩拿手指戳新杰的脑门,“我没给他衣服里别几根针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我多送几身?”
那要被“衣服别针”的人凝目往桌对面李轩身上扫了一眼,李轩便收了手有些忐忑,只心下嘀咕:“自己表弟现在还戳不得?占了我家的人还瞪我,真是个恶土匪头子。”
“文清,这是我表哥李轩,这位是吴家香膏铺子的吴掌柜,咱成婚时也送过礼相贺。”新杰见韩文清冲两人点头,便又给这一头说,“这位是我夫君韩文清,至于从哪行想必表哥与吴掌柜也知晓,别的我往后再与你们说。”
李轩朝韩文清点头继而清了清嗓子,别过头佯装望着街面喝面汤。
“表哥好、吴掌柜好。”韩文清粗嗓沉声道,“多谢两位的贺礼,我与新杰感激不尽。”
李轩回道:“不客气,这都成了我弟妹还……”
“你又想当着奇英的面瞎胡乱叫?”吴掌柜倒是比新杰先一步掐了李轩的胳膊。
“不是,阿策你听我说。”李轩连忙转了身压低嗓音,“我总不能再叫人家‘漠爷’不是?称人本名也不大好、”
“表哥叫我韩文清并无不妥。”韩文清朝两位回道。
李轩听罢只胡乱点了个头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在新杰此时已与吴掌柜说起话来。
“多谢吴掌柜照顾奇英,想必他定是常去你铺子上闹腾。”新杰着实歉意道。
“奇英不闹的,他还要招呼客人买香膏,也不知和谁学来的,就会说‘擦在身上老香了’。”吴掌柜拿谦谦笑面朝着奇英。
这吴掌柜面色被绒领称得冷白,眉骨稍高连着挺拔的鼻梁,一见便觉他秀气斯文中带着些西洋那浓墨的俊,又听其开口道:“就是有些香膏不能给他知道用途,他只知都是能擦上散香的物什。”
奇英听得吴吴羽策夸他,便大好意思转头去玩韩文清的衣摆装没听见。
“我表哥大事不会有差,小事有时马虎。”新杰那指尖沿画着面汤碗的碗边,“平日里吴掌柜得多担待了。”
李轩一听此话正惑着欲问,却见新杰这边的馄饨已上桌。
韩文清想着要先喂奇英吃,便把自己那碗朝李轩和吴掌柜推去,自个儿一面吹筷子上的馄饨一面抱着奇英给喂进嘴中,而新杰此刻倒不相让,只思忖着吃好了方可接手去喂奇英,好不至让韩文清一直饿着。
午时六刻
待几人吃好,天竟有些阴沉起来起了些风。
“表哥,我带他俩逛逛,便不和你们同路。”新杰起身拿手绢擦嘴,“二十九那日我去你家坐,记得让厨子做焦溜肉片和小吊梨汤。”
“嫁人了还蹭我家的,找你夫君要去!”李轩小声叱他。
“吴掌柜也去可好?我带奇英去一个人照看不好,表哥又不顶事。”新杰面向吴羽策尔雅展颜,“文清他寨中事多,也陪不了。”
见吴掌柜微漏悦色点头应下,新杰去李轩耳边悄声问:“表哥可别怪我越矩帮您邀了表嫂?”
“你怎么……奇英这小家伙……”李轩拽过新杰欲多恼说几句。
“得了。”新杰摇头,“再说怎会是你大过年的教奇英读半山的诗,你原先都说了不爱看的。”
“你可别当他面叫表嫂!”李轩又拽回欲走新杰嘱咐。
“知道!”新杰脱开李轩露出个笑面来,“多加一份糯香排骨,这回我算是不用唱戏了。”
话罢分离,新杰便带着韩文清和奇英继续往北面逛,而李轩与吴掌柜去东面的偏路上看热闹去了。
一路上,韩文清给奇英买了面具与小木马,新杰见得那铁皮青蛙便想着原先那个已坏下便又让自家‘夫君’付了钱,韩文清回头一瞧,不过一小段路被奇英左逛右看的走了两三刻去,如今这奇英一手拉着糖人一手牵着他,而他还得帮着抱玩具。
“正月二十七是为个啥缘由会办灯会?”韩文清问新杰。
“昨日是正月二十六,观音菩萨开仓的日子,最热闹的便是雀河的集市,刚好也是年初人多,那一日许多买卖上街特别热闹。”新杰一面走一面顾着奇英,“荣河这边想着不能只让雀河热闹,便在正月二十七办灯会招揽各处的客商到此来卖货买货,以故这灯会也开了好几十年,只战乱时断过。”
韩文清拿新得的手绢俯身给奇英擦了一下沾着糖的小嘴,又听新杰问:“都这么久了,也不知文清的是哪里人?”
“有些远,在长春的东南面一村子里。”韩文清将手绢踹回大衣口袋,“不提也罢,房子都卖了,是哪儿人说了也是白说。”
“嗯。”新杰移去韩文清身侧轻依贴着韩文清的手臂,只常人看着却想是并排挨得紧了些罢了。
“你走外头干啥。”韩文清将新杰往里头拽,“你看有些骑马得冒失着,撞着你咋整,我顾小的还是顾你?你站进去!”
刚说完此话,新杰便侧身立住看到一家买银器店,遂又拉着韩文清要一同进去逛逛。
“去这店里头买啥?”韩文清见新杰步子迈得稍快转眼进了店里似没听清他的问话。
待韩文清牵着奇英上阶梯进了铺子,便见着新杰拿着一长命锁摆弄。
“给要他买这个?”韩文清接过新杰手上的锁瞧了瞧,“原先没给他买
?”
“嗯,原先……”新杰顿住不再细说,“您给他买一个可好?”
一旁的老板见有了生意便急忙叨叨,只是不敢冲着韩文清叙说仅面着新杰:“这位先生眼光可真是准,这是咱家少有的几个上好的长命锁,这些个是徒弟做的,您挑的这枚是却是老师傅做的,你看这扣做的多瓷实,花纹细致又好瞧,包管小娃子带到大也不会坏。”
“这多少钱?”韩文清将长命锁还到新杰手上。
掌柜的琢磨了会儿便报了价,韩文清一听便深吸口气道:“这玩意儿就值这么多钱?都能买我小时带得十个长命锁了。”
老板一怔后将眼角的褶都笑成了折扇一般对新杰讲:“可少些可少些,但是就算个九折,再不能少了,要不我也得亏了去。”
韩文清琢磨着价钱还是太高了些,都快赶上换一车大米的数目,遂拽新杰出了店门,低声道:“这晚上定是还得花钱,要不咱再看看,我怕带下的钱不大够。”
新杰点头道:“没事,待您哪日有空再下山给他买一个就是,只是得您买来给他,今儿这个若买砍下一半的价实则就够了。”
韩文清点头应下,一踏出门外便拦腰抱起奇英下台阶,逗得小家伙咯咯笑着扑腾,奇英倒是不计较韩文清不给他买那锁,反正是觉着那东西不好玩也不能吃。
未时
三人又逛了一阵辗转往西走,新杰正看一处买糖葫芦却被一穿马甲带圆状眼镜架子的人拦住寻问:“小店今日刚开业,这位贵人可愿来送贵气,我这嘴笨还没开张。”
新杰转头看了下招牌,便见得是“兴德照相馆”,打量之余却听得这老板有些着急道:“一张的价格给您拍两张如何?”
“一张拍好洗出两份照片可好?”
“成!”相馆老板躬身相请。
韩文清踟蹰着却被新杰拖了进去,两人见架子上摆着这老板以前拍下的照片,好几十张还挺不错。
“照这干啥呀?”韩文清见过那会闪光的黑架子。
“就照一张。”新杰一面拖他一面低声相怨,“往后你成日里都在山上,不该照一张留给我个念想?或是你想着我了也可拿这照片看看。”
“两位先生带着孩子到那边去站着就好。” 相馆老板招呼着,“冒昧问一下两位的关系,恕我眼拙,不知这小少爷是您哪位的……或是……?”
“我俩是深交挚友,孩子的话老板看着像是谁的?”新杰款语温言问。
“鄙人眼拙,看似像这位着黑衣先生的。”
韩文清本想开口辩驳,却听新杰说:“正是了,老板好眼力。”
衬着三人的背景布是如今流行的西洋房内,实物便是有一大留神机和一单座法式沙发。
“白衣的先生可坐在沙发上,老爷就站在沙发和音机中间,站得靠白衣先生近一些,小少爷就站在你俩之间靠着白衣先生的膝盖就好。”照相先生见他们已站好,便把头遮在黑布里只扬着手,“再靠近些,笑一下。”
韩文清扯了扯面却被照相师傅挥手制止道:“不笑了,还是不用笑了。”
倒数着三声便见起了火花响起“砰”的一声,这第一张相已照好。
“爹爹和漠爹爹照一张,我看他们结亲都是两人照一张。”奇英照完便到爹爹身边小声去新杰耳边说,说完自个儿又跑到照相师傅那头去站着。
新杰转身站起莞尔对韩文清道:“成亲本也该照的,那就再照一张?”
韩文清插着腰深出口气点点头,原是将才把身子给绷太紧了没呼气出来,惹得新杰转过头去抿嘴生笑。
“老板,再照一张,给我俩别照得太生分。”
听着要再照一张,老板少不得一阵摆弄,将沙发换成一把官帽椅且推开留声机,又放下中式背布。
“两位先生既是挚友,若皆坐椅上分开两侧便是太刻意了些,不如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于是韩文清坐在管帽椅上,新杰端站其侧后。
又是一声“砰”响后,韩文清被火光闪得眨了两三下眼,这一边老板照好便忙着开收据和凭证条,说着过几日便可取回,新杰又与他细说了一番照片大小和需洗出的张数才付了钱。
未时二刻
三人出门时却见着下起雨来,新杰说指不定又是下下停停,还是买把伞来得好。
相馆老板指了指远处的一家伞行,韩文清便不打招呼地率先跑了过去,挤在四五个要买伞的行人中大声吆喝着要买伞。
“先生,您买什么样的伞?”老板听他嗓亮又见是个凶狠人物一般便先递过来一把油纸扇,“就今天遮雨的话这把就够了,五角钱。”
“再要个大点的。”韩文清往铺子里面走。
老板这才细看韩文穿着便招呼店中小子去看着门外的摊,自己来招呼这黑衣老爷。
“先生,那布面洋伞咱这儿还没有。”伞行老板追在后面,“您要不说说要多大的我给您找找。”
韩文清遂拿手比划却觉着比不出个该有的大小,放下手轻拉风衣嗡声道:“能让我打伞一同遮住媳妇儿和儿子的。”
“有的有的。”老板赶紧跨一步去架子上翻找,“就是贵点,伞面大这伞骨耗工耗材都与那些个不一样。”
韩文清将伞撑开试了一番,见得伞面上顶与边皆图上一尺宽的玄色,还算是好看且实用,而后直接问价付钱撑起伞朝相馆走去。
这油纸扇上的声细密絮絮地铺便知此时雨有些大了,再瞧路上的摊贩都往房檐下躲。
“下雨咱去哪儿?”韩文清将两人接出相馆后便两手没歇着,一手拿伞一手抱着奇英,“都躲雨去了不大好逛。”
“给他买个糖葫芦咱去戏园子看看,咱快些去,别等着旁人都去那处躲雨却让咱要看戏的没了座。”新杰立于韩文清身前不动,“要不我来抱他,我两手空着,或是把伞给我?”
“你衣服色浅,小心走路就是。”韩文清一样不给。
“爹爹,我想看孙悟空。”奇英把头从韩文清肩上抬起来偏着小脸瞧新杰。
“那咱要看戏园子里是不是有演。”新杰耐性子回道。
未时四刻
买了一串糖葫芦又去戏园子,便见门外的牌上写着今日的曲目 《武松打虎》、《大闹天宫》、《长生殿》节选和《霸王别姬》,招呼客官的小二说晚上还有别的曲目。
“楼上的雅座一个,要三个椅子。”新杰颔首冲前来的小二招呼,“下午的四场全买。”
待上了楼去,奇英便坐在韩文清的腿上,将两手把着栏杆朝台上看,这小二领他们去的雅座是个好瞧戏又带木板相隔的位置,应是这处需的钱俩也要多些。
新杰剥了一颗煮花生喂到韩文清的嘴里,又使小二拿了空盘来放糖葫芦,遂又用劲掰小了往奇英嘴巴里送,小家伙只顾看戏张嘴和跟着楼下的大人们叫好拍手。
“不看戏吗?”新杰见韩文清愣瞪着桌面。
“想着这闹市上怎没个卖报的。”韩文清正了正身子,“好久不下山也不知……”
“小二。”新杰唤了一声便听得脚步声至又掏出前来递去,“去买一份今日的《大公报》。”
“好嘞!”小二转身。
“等等。”新杰再掏出些钱来道,“今日能买的报全来一份。”
新杰吩咐完转过面便察着韩文清正盯凝着他,遂回道:“做生意的好些都得瞧瞧,我也许久没看报了。”
待到小二回来,便成了奇英一人看戏,身后的两人看报。
韩文清所细看的便是日军的动向,新杰细看的便是韩文清目光所停留之处。
“怕日军打过来?”新杰口气颇松地说着。
韩文清点点头道:“总不愿这土地被鬼子占去,你不也一样?”
“是担忧日本人打过来后咱山头便不敢再劫货?”新杰平允问道。
“打过来日本人也劫山下乡亲们的,咱也劫乡亲们的。”韩文清眉皱得紧巴,“那到后头便没个东西可劫了,咱那些炮管子也就只能想想抢日本人的不敢轻易真动,指不定东西抢不回来还得把命搭上。”
新杰看着奇英的小手还在晃悠比划便帮小家伙正了正身子,喂去糖葫芦后叹气道:“若这政府再没个动静,待到热河没了,那雀河和荣河这地迟早也是保不住。”
“你还有张家的生意……”韩文清轻捏起新杰放在他腿上的手腕,“有何打算?”
“还没想好,是因为……”新杰锁眉盯着韩文清复又展颜摇了摇头,“您护好寨子想出路就是,若需我出主意便与我讲,张家的生意我来把持,若我这里需寨子上的兄弟帮衬,我亦会讲与您听。”
韩文清将新杰的手放回新杰自个人膝盖,复又松开点了点头。
“那您这是想好了?”
“这不还没打到热河,往后再说。”韩文清将报纸一翻,佯装细读起来。
新杰再掰开一糖葫芦递到奇英嘴边,奇英吃下已摆手说不要了。
新杰拿茶水端痰盂让小家伙漱口,小家伙听话漱好被胡乱擦了下嘴,便又着急看孙猴子耍棍去了。
新杰见着还剩下两颗的糖葫芦,便拿手给自己喂了一颗,恰被韩文清抬头见着。
“还说真不吃了?”韩文清合上报纸。
“剩了两个,不要吃可惜了。”新杰吃罢一颗擦着嘴角,“要不这颗给您?”
“得了,你爱吃就吃,老子再怎么抠搜一个糖葫芦还是给买的。”韩文清忽地恼说起来。
“我又没因您不给他买长命锁脑您,您自个儿恼什么。”新杰将最后一颗糖葫芦递去韩文清嘴边,“咬一半去。”
韩文清本想不要,可糖皮已放到嘴边,只得咬下一半去,酸甜嚼着酸得他迷了眼,遂又见新杰把核去下把另一半糖葫芦放进嘴里,似得了便宜一般冲他冁然。
见着新杰的笑面,韩文清忽地觉着有些后悔,前几日该去买一篮子鸡蛋,将才也该花金条把那长命锁买下。
申时一刻
待到《长生殿》选段已演到“三尺白绫若赐我,可愿葬我与君侧”时,新杰抬头瞧了瞧台上的‘杨贵妃’,复又转头见韩文清还锁着眉。
“贵妃得白绫您竟如此忧心?”新杰将眸光凝在韩文清面上。
韩文清回神摇头道:“早听过是如此演的,有啥好忧心的。”
新杰转眼察着奇英还趴在木栏杆却未动便生疑,凑近一看便见小家伙哈喇子都流上了栏杆,睡得极香憨实,脸蛋还被硌出了印子。
“睡着了。”新杰轻声对韩文清说,“我去把手绢润湿来给他擦擦,嘴边还有糖渍。”
韩文清把小家伙抱在怀里果然见得已睡实,只这一挪地使得小家伙皱起小眉头有些不大乐意,似梦游一般发着小脾气。
待到新杰来回擦奇英的嘴时,便见这小家伙半醒着低低一面哭一面揉眼睛。
“他这咋就哭了?”韩文清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哄。
“常事,睡正香时被惊着了。”新杰费劲儿接过小家伙抱起来拍背道,“我来哄会儿就好。”
韩文清便也站起身子看着新杰与奇英,一张面上满显着他的手足无措。
新杰见韩文清站着便轻声嗔道:“戏票也不便宜,您好好看戏可好?也帮我杯子里添些茶,三出戏全是我自个儿来添咱俩的茶。”
待着哄好奇英,新杰便抱着孩子坐回椅上与韩文清同看起了这晚饭前最后一场戏《霸王别姬》。
看至一半新杰便言道:“世人愿看生离死别之情,可也少有人能真体会其中滋味。”
韩文清不搭腔却不自主地捏了一番自己的手腕。
“若等人死了没了才知情之深,也枉过一世。”新杰将茶碗端起,“看戏时不过体会那伤痛的一层罢了,回头待到自己时,却又浑浑噩噩过日子罢了。”
“你这叭叭地说啥玩意儿呢?”韩文清心紧着摸到自己的茶碗。
“望世人别等致生离死别才知心之所愿,当然也有人一辈子没那福气遇见能使其情深之人。”新杰喝下一口茶,“想起父母罢了,我爹与我娘便是生时好生相守,待到死别之后痛心之余却没可后悔之事,该做的已做下。”
韩文清松口气轻点头。
申时二刻
雄图山寨子的第一处瞭水迎了一堆人,一见是一老熟人“海掌柜”。
闻信后寨子里冷师爷出门相迎,待到相见寒暄一句后,便见得海掌柜着急下马来说道:“日军要进攻热河,信不用送了,我来就是早些将部分粮药运回北面,说不准日军会打到何处,回去时可能需绕道,让老韩赶紧派人备粮备药吧。”
“何时启程?”师爷吩咐绺子去牵马便带着海掌柜往内院走。
“明日一早,要尽快!”
两人不再讲话只加快了脚步,师爷领着客直奔三当家的屋子,推门便说:“调闹的话待会儿再说,老孙你去码人装药材,我去指挥装粮,张佳乐去照看下来的兄弟们吃好喝好,明日好运东西回去。”
“老韩呢?”方锐问。
“他陪媳妇儿和孩儿去了。”林敬言转身道,“得了,等我忙完了回来再与你说,去屋里歇着等我回来。”
“我不累,陪你去呗?”方锐靠近林敬言,“我一个人屋里待着多没趣。”
“是啊,多没趣啊!”张佳乐出门是啧了两声。
“老林,你就带着人去呗,别憋着了啊。”孙哲平笑着穿上披氅也踏出了门,“你能憋不代表别人能憋。”
“老林,他们说啥呢?”方锐看着人走,将脸贴得与林敬言近了些。
“得了!一块儿去吧。”林敬言用劲扭了一下方锐的脸颊,“咱的事都知道了,明着做小媳妇吧。”
“我才不是小媳妇!”方锐辩驳着却见着林敬言已出门了,“还有老韩咋回事啊?你就别卖关子了成不?”
林敬言一路悄声讲,方锐一路听一路问个不停还叭叭地说自己所想,惹得林敬言哭笑不得却只得合着他来说。
申时六刻
台上‘虞姬’已自刎,奇英此时醒来八成是因饿了,迷糊着正在新杰怀里糯声唤着说要吃豌豆黄,如此三人也随着出戏园子的人群跨出来门,果然见外头已没了雨,只是空气里有些湿冷,新杰凭着所记下的路带两人同去了荣河饭店。
入座进了小间里,小二给奇英拿了个小高椅,小家伙自己捣鼓勺子来吃豌豆黄,再点了四五个好菜吃着便已能见饭店老板也招呼着伙计忙着点花灯,再一听南市那边已经有了渐显渐隐地舞狮舞龙之声。
当那喧嚣热闹的声近时,奇英忙不停跌地吃下最后一小口豌豆黄便下凳往饭店门外跑去,韩文清忙跟了出去,只得留新杰去付账,可当新杰跨出门外时已找不见那爷俩去了那儿,眼前的人群已挤到饭店门口。
白日里躲屋里的人此时便全从各处涌了出来,韩文清抱起奇英后三五两下便被挤去人山人海之中,是因那舞龙舞狮的队伍已朝着这处来了,大伙儿都挤在这出看热闹。
韩文清放眼回望着满街的脑袋顶着急,即便唤“新杰”也觉着没大用处,那声早被嘈杂的声浪盖了去,奇英看着韩文清满面焦灼垮着脸,又想着自己‘爹爹’不见了,一时也顾不上看热闹,绷着小脸把泪水包在眼眶里又不敢哭出声。
一时间,韩文清也不知自己挤着被踩了多少脚,且脚已有些发麻起来,怀里的小家伙也被撞了好几着,将才还憋着地泪花已滴落在小脸蛋上,小手已去抹了好几着,而后又随着人群往前推着走了片刻,骤然见着三五个大汉逆行而来,不大会儿便团团围住了他们爷俩。
韩文清身子一紧,将奇英抱好眼瞪着几人来回打量,却听他们说:“张少爷让咱几个带您过去,他在我们镖局等您和小少爷。”
韩文清将信将疑被人护着过去见着在镖局门口的新杰,这一开口便没好脾气嚷嚷着:“你咋跑这儿来了,人那么多你要被挤着伤着了,那万一就摔着了,老子他妈哪儿来护着!人都见不到!”
“我又不是奇英,也就比您矮些,哪需如此护着。”新杰声小些倒像是在认错,“那时我见着您和奇英已被挤进去,一时间想着若我也进了人群便是真不大能走去一处,曾记得此处有个镖局,才想着来请人帮忙。”
韩文清放下奇英见小家伙也怕自己嚷嚷,已躲到新杰身旁,便知将才火气是大了些。
“镖头说可让咱跟着他镖客们去那处房子的二楼阳台瞅热闹。”新杰牵着奇英就往高处走,还冲着奇英说,“咱快去看看,要不龙和狮子走远了。”
阳台上是木头所见,脚下木板围着可坐在上头的木栅栏,往下一看便是街面,木板被一群人踩得嘎吱作响,奇英从栅栏缝里看着舞龙那珠球挽花抛起蕙穗飞舞,又看着狮子的前腿在空中扑腾,一时高兴地让小脸上红扑早忘了将才的事。
镖局几个爱凑热闹的镖师和镖客也正看着拍手称好,舞龙舞狮的一众人往前走去,后面跟着的是踩高跷舞扇子和杂耍之人。
“师兄?”
新杰听得一个澈亮的声在身旁响起,抬眼一望便听见刚才那帮着找人的一年轻壮汉正打量着韩文清。
“韩师兄,真的是您吧?”这年轻人脸上从疑惑忽地换成了敞亮的笑。
韩文清只锁眉盯着他不答话,因能叫他师兄的人他都记得,一时间却认不出这是谁。
“师兄,我是水生,就那时候那个脑袋顶有辫子的那个,您走时我才八岁。”年轻的小伙儿一直比划着自己的脑袋顶。
“水生,你咋在这儿?”韩文清扬着眉头又焦急着,“师傅呢?”
“师兄,咱下楼说。”这水生一看韩文清认出了他,高兴地抹了两把眼泪就拽着他胳膊将他往院子里可待客之处的屋里去了,“咱下楼……下楼说……”
新杰转过头看了一眼,复又将眼凝去奇英身上,只坐在栏杆那处扶好小家伙,本没打算理会一旁小声叨咕的几位镖客和镖师,却犹就听得一些细碎声入耳。
“这就是水生说的以前那大师兄?”
“应该就是了,看起来的确威风也发达了,这下水生应不会再愁他师傅的事。”
“我就说当年他师姐要不胡乱吓唬这师兄,也不至于让他们那武馆落到这步田地。”
“嘘,小声些。”
“就是!人有朋友在这儿。”
奇英转过头小声把尾音扬着唤:“爹爹?”
“怎不看了?”新杰笑面问他,却见奇英把小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漠爹爹他……”孩子似知道在外不能这般称呼,便极小心而拿弱音说。
“那是漠爹爹自己的事。”新杰长出口气,拿大手盖上小手,“是遇见故人去叙旧,奇英可明白了?”
奇英点点头,又道:“那爹爹别皱着眉头,要不,奇英还以为……”
新杰舒展眉尖摸着他的头,指着那踩高跷的一人让奇英瞧,见着那人拿着喷火棒出来朝天上那么一划拉再朝棒子上一喷,火光一瞬耀得房屋明亮,且能灼伤眼一般让人不由得一怔。
戌时
“师兄,您如今咋样了?”水生一面倒茶一面强拉出笑面问,“可还好?”
“师傅他老人家咋样了,如今北边已成了满洲国,那咱的拳馆?”韩文清将茶接过,“你也见到我人,这还瞧不出个好坏不成,都在这儿杵着有啥可问的?”
水生坐下踟蹰了半天,韩文清急得直想拍桌子,却心下知这是别人的地儿便卯死了劲盯着水生。
“师傅……师傅他不大好。”水生埋头红了眼,“您走之后,师母就信了师姐的话以为孩子是您的,可师傅他老人家直说您定不会干这事儿,还和师母吵闹了好一怔,终落得不大愉快。”
韩文清手握紧茶杯,灌下一口茶而后抹了一把脸道:“实则当时我不该那样走的,即便认下是我的,也……”
“那时师傅说,不管孩子是不是您的,先悄生下来再打算。”水生摇头抽了口气,“那时师姐一直闷着,小脸上一直没个笑,师娘还以为是因您走了便怨得更厉害,后来也没曾想到这一折腾师姐的孩子不足月就要临盆,待那时师姐才说孩子不是您的,是另一人的,好似是个中学教书先生,还拿了照片出来,只那人自师姐怀孕后便杳无音信了。”
水生哽咽着大呼出口气又憋出:“孩子保住了,可师姐活不成了。”
“我不该走的。”韩文清绷着身子,“是我对不住师傅和师娘,我是想着我走了,师姐和她那相好的……能在一块儿。”
“师姐走后,师傅便没啥精神气,师娘也病卧在床。”水生揉了揉鼻子哽着再出了口气,“倒是拳馆还能开下去,由贺师兄掌管着,可是等日本人来了……”
“日本人那群王八蛋干啥了?”韩文清蓦地凝眼瞪吼道。
“贺师兄竟去给日本人做走狗,献钱献粮还某了个官职,竟说这是为师傅师娘好,师娘那是本就命悬一线,见着家里的东西实则算是被日本人和贺师兄吞走了,活活被气死,我和几个有良心的师兄弟带着师傅和师姐的孩子躲出城去,后咱几个师兄弟各自谋生赚些钱来给师傅。”水生说道此时便有些泣难仰道,“可师傅有一日却不再见咱,要赶咱们走也不准咱们再送钱去,大抵是听说咱出去做活被贺师兄找人排挤常挨打,便是为了咱们能过活委屈自己,可师姐的孩子还小……”
“师傅现在哪儿呢?”韩文清听得热了眼。
“师傅还在阜新城外一处破屋子里,我来荣河是因家中逃难来投奔亲戚,我已存下些钱想着过段时日有镖过阜新便去找师傅把钱给他,那边还留了两个师弟照看师傅和师姐的孩子。”水生把衣服夹层里的一些钱屡出来,还有些一颗金豆子。
“你还有家里人要照看。”韩文清掏着自己的衣衫又停住道,“待过几日我找人给你把钱送来,你想法子回去给师傅。”
“师兄,您要不回去见一见师傅。”水生忙站起身,“师傅在我走之前还念叨说‘若您还在咱一定不会落得这般光景’,还说是他教女无方对不住您。”
“我现如今没法子回阜新。”韩文清尽量理清了头绪又紧闭着嘴,怕一开口哽咽出沙哑来,“我会想法子,我定会想到法子……”
水生又将铜壶提起给师兄添了一杯温茶,两人又默了半柱香的时间。
“师兄……”水生想多说几句却见着韩文清实则已把不住眼泪花,“师兄如今应娶亲成家了?那嫂子和孩子……”
正如此说着,新杰与奇英便朝此处而来。
“将才就见着您抱着的那小娃子像您来着,您瞧我这记性……”水生抹了两把泪咧开嘴笑露出牙来,“那嫂子咋不来?”
“会让你瞧见嫂子的。”韩文清转身拿目光迎着来人,“明日或者后日我会找人将钱送来,你务必想法子给师傅送去给师傅置办房屋,这会儿我得走了……”
水生虽不舍却仍旧点头起身送别,走到镖局门口便打量了一番那白衣的富贵少爷和小娃子,后又以目送别三人。
待到水生关上门,韩文清便听得新杰言语:“要不您再叙叙旧,这会儿外头人也不算太多,我带着他去看花灯就好。”
“你自个儿看看这人叫不多!”韩文清小声嚷嚷着,“你原先就该与我说山下是这等情形,若是你一个人照顾得了!”
“自是会找别的人陪着。”新杰瞧见韩文清还未消红的眼,“或是我就带他在门口等您,这些灯必是要亮到子时去了,时间还有。”
韩文清不言语只抱着奇英往街上走去,新杰静杵了片刻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匆匆走去韩文清身边。
戌时二刻
花灯印在韩文清眼中有些糊成了好些个圈,他拿手再抹了一下眼,奇英指着各色花灯在韩文清怀里转来转去,望不远便想再往高处爬些去看那些人群围着的好瞧的花灯。
韩文清蹲下让奇英骑在脖子上,又把好那双穿棉裤胖乎的腿支起了身子,奇英一见能瞧清各处的花灯,便高兴地直拍手闹腾。
“小心些!”新杰嘱咐完奇英又在韩文清耳边轻问,“这样可累?”
韩文清腾出一只手来拽新杰到身边,这一拽刚巧让新杰避开一走路谈话不看路的行人,继而冷声说:“你看好自个儿的路,碰一下也疼!”
新杰被吼着却不恼,偏过头去看别处的花灯冉冉生笑,那笑面儿竟夺目得赛过耀着他的一众花灯。
戌时六刻
逛完北市便备着回南市,过桥时便见河中满漂着花状河灯,船夫摇着船桨载着欢闹与灯笼穿过桥洞,河道两岸灯帘簇拥映得水中仿佛还有另一城镇。
“爹爹,奇英也想坐船,也想放花灯。”奇英指着河面。
“咱们去那头看看是否还有船可雇。”新杰说罢带着他们下桥往河沿上走,岸边旱柳的枝条竟有些生出翠绿来,刨开柳条走去一处下河面的阶梯上,便见着恰有一艘船靠岸下客,下船的客人一个穿着锦缎旗袍羊绒大衣一个穿着西装大衣亲亲热热上了阶梯,船夫收了钱便招呼新杰去坐船,脸上显着明日可给家中妻儿父母买肉吃的喜悦。
新杰见这船宽敞可轻猫身站着,便讲好了价招呼着台阶上的两人下来,又从岸边上一姑娘手中买了些河灯。
“你咋啥事都将就他。”韩文清轻叱道。
“若明年这花灯会还能如此欢腾,我必不会再如此惯着他。”新杰蹙眉,“到时一切听您的,可好?”
韩文清一时语塞,又见着奇英靠在新杰身侧埋着脑袋,原是小家伙是以为是他自己做错了事便局促起来,韩文清遂伸手去安抚了这小脑袋瓜儿哄着:“带你上船。”
待上了船,奇英孩子心性左顾右盼,不时还可见岸上那些个杂耍之人仍未散去,被人群围着捧场,欢愉地承接着那些喧闹掌声,再看岸上灯火与倒影映亮了荣河却映不亮夜空。
“漠爹爹,你和奇英去放花灯,可好?”奇英从韩文清腿左面小跑到腿右面,举着花灯栽到韩文清大腿上,“可好,可好?”
“奇英小心些。”新杰见小家伙差点因船摇晃差点栽倒便起身着急道,“文清您抱着他点!”
却没想这一起身自己没稳住又栽回了座上。
“你才是小心些,我手够得着他够不着你。”韩文清将奇英护着往床头走去又转神拿他那琥珀眼去瞪着叮嘱新杰让坐好。
“漠爹爹,爹爹说放河灯要许愿。”奇英小声着却让新杰和船家都听了去。
“我帮你放灯,你就搁着许那啥愿听见没?不能去船沿那旮沓。”韩文清紧抱着奇英将他手上的花灯接过来点亮花蕊。
“明年和爹爹,还有漠爹爹,再一起来逛灯会,还买糖葫芦,还看七天大圣。”奇英蹲下盯着韩文清手上的花灯放上了河面便不动了,就拿一双眼一直瞧着他的花灯离船越来越远。
一时间,只听得浆滑水声,船夫哼了小曲。
“那漠爹爹和爹爹也要放花灯。”奇英想回船中拉新杰,跑了两步栽在船上又爬起来。
“都说了小心些。”新杰起身去护着他,“你乖乖坐在这儿别乱跑,爹爹才能去放花灯。”
奇英点头坐在靠船头最近的地儿,新杰便猫着身子去船头与韩文清一处。
“就愿咱们都健康安乐。”新杰放完花灯又将一个新的递到韩文清手里。“文清您呢?”
“我不会许愿啥的。”韩文清蹲在那处没接这河灯,“要这有用的话……”
新杰把手搭在韩文清放在膝盖的手上絮絮言道:“还是说一个好些,奇英在听着,我也倒是想如此许愿便能应验那该多好。”
“愿你和奇英都好。”韩文清将河灯点亮放进水里,左手翻过捏着新杰的手掌,“长命百岁,我真不大会说这些……”
“多谢。”新杰那拇指轻摩挲着韩文清的指节,“您怎能忘了自己,也要长命百岁才是。”
韩文清敷衍着点头将新杰抚回船里坐着,两人回到原先一人坐一面的样子,由得奇英左右朝他们腿上扑腾看河岸上的热闹,一会儿到新杰身边招呼两人看杂耍,一会儿到韩文清身边招呼两人看花灯。
亥时
方锐正在林敬言的炕上脱衣裳,而后将自己裹进被子就叨叨:“张佳乐和老孙真是,你说我怎么以前就没觉着呢?”
“回去不准告诉叶修,还有老韩和张少爷的事,一样不能说!”林敬言坐在炕沿上脱鞋。
“其实老叶不是那么爱说三道四爱传播消息的人。”方锐跪在炕上扑在林敬言背上拿脸去蹭他的头发。
“你是不是皮痒痒了?”林敬言反手去薅着方锐脑袋上的毛。
“恩,搁这儿让你给治治呗?”方锐把脑袋耷拉在林敬言肩上而后偏头瞧着,“长久不见面还好,刚回去那会儿老想你了,搞得我跟姑娘似得好没出息。”
林敬言脱下外裤偏过头去,对上方锐笑弯的眼便拿嘴去亲了一口那画弧般的笑唇,再说着:“都一样,一样没出息。”
“明早就走了!”方锐又把头偏着让两人头发磨着,“又一块没出息。”
“你明儿走得早,早歇着睡。”林敬言戳开方锐缩进被窝里,“你看你背都凉了,个不省心的。”
“你怎么从来就忍得住呢!老林,你也没多老啊,怎么现在跟个清心寡欲的老头儿似得。”方锐趴在林敬言身上,把自己也当个被褥。
“想着你明儿骑马得疼,个傻子。”林敬言将手从方锐的后颈处伸进亵衣,“不是忍不忍得住的事。”
“没事儿,我明儿塞件衣服在裤子里垫着。”方锐撑起身子在林敬言的腹下来回蹭着,以为是在撩拨却不知林敬言早就偷解了他的裤绳和衣衫系带。
“枕头下面自个儿摸东西出来!”林敬言把头一偏拿眼示意。
方锐一面亲着林敬言的脖子一面伸手去摸,才发现拿出来盒香膏,揶揄着:“老林你这是认下想着我盼着我了?要不就是你看上别人备下的。”
“从老孙那儿弄来的,拿得时候就说是给你用的!”林敬言拍了一掌方锐还撅起的屁股,“快自个儿弄。”
“你说的时候不害臊,我还害臊呢!”方锐一面说一面拆开香膏盒子,“豁出去了,我今儿晚上要好好折腾你这懒根儿。”
林敬言看着方锐小得意模样便在心头笑着。
这一夜后,方锐笃定了林敬言是成日里跟他装懒且常故意折磨他,因为林敬言这一夜的腰似比蜜蜂翅膀还动得快,把他顶得够呛腿还一直哆嗦跪都跪不其来,一完事倒头就想睡且睁不开眼。
“太累了……”方锐一面被帕子擦着一面吆喝。
“到底是你累还是我累啊?我动得好似要勤些。”林敬言笑话着给他盖上被子,“快睡!”
“老林,你就好好哄一句让我睡呗?”方锐又翻身压着林敬言的胳膊,“就那些大爷哄姑娘那种。”
林敬言抽肩笑着深出口气,轻拍着方锐的背说:“锐锐,爷会将你娶进门的,放心……”
方锐自个儿也笑,故意捏着嗓子那额头贴到林敬言耳边道:“那你要不娶,我可不依。”
“受不住受不住,听着渗人。”林敬言轻声打断道,“这回没时间多闹,我倒是想把你留在山上,若霸道些至少也要今晚上跟你闹不消停,但你第二日定难受,且你过来赶路定是没睡好,个不省心的还跟我在这儿硬撑。”
方锐打了个哈欠,闭着眼:“想着明是和你还可处四五个时辰却是在梦里囫囵过的,就觉着不划算。”
林敬言将眼镜摘下,拿气音说:“你就想着是为我省心些,快睡吧。”
方锐勾起嘴角下一瞬便已入了梦。
亥时四刻
待上了岸,小家伙还不觉得困,又赶着每处热闹逗留玩遍喃市,到最后是吃了一份盆糕才困起来,一双眼开合愈来愈慢终耷拉起来睡在韩文清肩头。
回了住处,新杰亦是撑开眼皮给奇英洗脸刷牙,又将小家伙放在近炕梢的一头给盖了被子。
“他会不会嫌热。”韩文清看着已经困得有些摇晃的新杰,便揽住了他的腰,“得了,你快洗了去睡,我看着他。”
“好困。”新杰坐在炕沿上强撑着眼皮,“要不我睡会儿您洗好了叫我。”
“怕到时,你就会和奇英刚才一个模样,迷瞪着眼胡乱言语。”韩文清提起保温瓶给新杰倒洗脸水。
新杰笑着站起来摆了摆脑袋,到搁洗脸盆的架子前将帕子拧起递给韩文清:“要不您帮我擦擦。”
韩文清接过帕子叹了口气,将那润暖的棉帕轻摁在新杰脸上:“还真当和奇英一般大小了。”
“可有事需我帮您?晚上遇见的那个……”新杰抬眼望着凝目锁眉的韩文清再问了一次。
“以前一师弟,只叙旧罢了,你别瞎操心。”韩文清把帕子扔回盆又忙着添水换盆给新杰洗脚。
“我醒神了,自己来吧。”新杰趴下去端脚盆,“当家的您先刷牙洗脸去,也挺晚了。”
待韩文清洗好脚时,新杰已胡乱盖上被子睡熟了,韩文清全无睡意坐在炕沿上,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坐着瞎想胡思,时不时地那手揉搓着脑袋。
正月二十八
子时
张佳乐与孙哲平两人歪斜着躺在炕上,张佳乐胡乱搭着腿看着窗户,脸上即便映着斑驳的影儿也是好瞧。
“我也想看灯会吃糖人……”张佳乐将手交叠垫在头下。
“咋?你怪人家奇英没哭闹着要你陪?”孙哲平翻身起来将张佳乐面颊的斑驳影儿赶走。
“是啊!我和新杰能有话说,再加上有奇英这么个小家伙准是一路好玩。”张佳乐将身子朝另一面转着,“反正不想和你去。”
“看花灯的事是我还欠你一回。”孙哲平躺回去将张佳乐往自己怀里拽。
“你这说的我可就不乐意了。”张佳乐轻拿手肘怼了怼孙哲平,“当时你不来我一样玩得乐着,你咋老是觉着我心眼小似的,再说那次是因日军来了……”
“那不是也我欠你的?”
张佳乐终是把身子辗转面着孙哲平问:“送完这一趟粮是不是您还得去趟察哈尔?”
“不用,大帅有事会传信道雀河,反正我这人现如今在他那里可有可无的。”孙哲平打了个哈切,“再说我说到底实则是游击队的人,应多为这边想着些。”
“别磨叽了,早些睡,你明儿还得早走。”张佳乐给孙哲平掖了掖被子,“咱就这么横着睡吧。”
“回来给你带糖人和盆糕,这些你爷们儿定能办到。”孙哲平又拿嘴去蹭张佳乐的脖子,“且定早些回来不耽搁。”
“谁稀罕!”张佳乐闭上眼睛,“来了就没个消停,这一个月了我腰都是疼累着的。”
“那三当家的您趴着我,小的给您揉揉?”孙哲平将头抬离了枕头。
“得了,就你给我揉腰?揉不到半柱香裤子就没了还揉得换了地儿。”张佳乐将孙哲平的手掰开,“消停点!睡觉!”
“咱今儿听花爷的。”孙哲平说完好赖还是将胳膊放在张佳乐腰上睡了过去。
丑时
打更的声一慢三快,韩文清从自个儿身上摸出了二根黄坎子。
“当家的。”
韩文清回过神来借着油灯的亮看清新杰已从炕上起身。
“您还没睡?”新杰揉着眼睛。
“你起来干啥玩意儿?”
“口渴想喝水。”新杰翻身下床随手拿起韩文清的那件羊绒大衣披在身上将桌上的那杯子拿起欲喝下杯中的水。
韩文清一把将杯子拽下,却洒了新杰一裤子的淡茶水。
“是凉的。”韩文清起身慌忙找帕子来擦。
“我知道。”新杰不恼反笑道,“实则是因我睡错了地儿热醒了口渴,想喝凉的。”
“那也不能喝凉的。”韩文清给新杰新填了温热的白水,“喝好了便睡去。”
“见您不睡,我总忍不住想啰嗦来问……”
韩文清站起身轻把着新杰的肩似欲回话,却半晌未说出口,油灯光影渐而杳杳,新杰眸子里得光亮昭昭,遽然间有润柔的唇贴到了韩文清的嘴角。
身子疲得不愿再去想这事儿是否妥当,韩文清将手轻抚上新杰的脸颊,指头漫漫颤磨着,又见新杰两手交叠抱上了他的腰,因都倦着故而惝恍,舌触得软且搅和地柔,手不自主地进大衣里放去新杰的腰窝上,轻勾着指头便能勾开亵衣一脚摸进衣衫,如享玉食。
亲吻耗尽了灯油,光亮逐灭,屋内暗着而听见窗外萧萧雨声。
“我到炕上给你讲。”韩文清放开新杰拽他摸到炕边,“你病才好了没几天。”
“和您睡一个被子里,可好?”新杰钻进铺盖卷里待着韩文清脱衣上炕。
韩文清掀开被边将新杰抱在怀里复又盖好,这被褥是比他俩在寨子上的那一床小太多,以至于两人不得不紧贴在一处。
新杰拿脚板和脚趾磨着韩文清的腿上有些扎人的腿毛,一面磨一面轻吭气笑着像是找到了玩具的未经事孩童般淘气。
“别闹。”韩文清轻吻在新杰的额边。
“嗯,您说。”新杰把头埋到韩文清的怀里拿手去抚他的侧颈。
“那是我十来岁时离家认的师傅。”韩文清轻沉住声。
“为何要离家?”
“爹死了,娘要改嫁只能带弟弟走,再说十来岁也是能谋生的年纪。”韩文清静了片刻,“我想着去城镇里讨个活儿做,在阜新一家饭馆做伙计却被师傅见着我手脚麻利,让我去学拳还不收钱。”
“学拳苦吗?”
“不苦。”韩文清给新杰掖了掖身后的被子,“那些年虽然时局不稳也过得算是稳当日子,军阀爱占田地与咱武馆倒没多大纠葛,那时师傅还常和当时权贵有结交,又置得有些营生。”
韩文清不住地和颜又松了口气,像是回到那段无虑无忧的日子,每日只盼着将拳学好或是从师傅那里多学些东西,常踟蹰而谨慎地与师傅学着如何拢络各方关系,如何在人堆里打圆场还要听得快说得准,那时就算他笨得说错几句,师傅也是要帮衬着。过儿几年,韩文清便觉着又有家了,日子久了还能盼着往后和师姐成亲过日子,说不准有三五个孩子一同将这武馆世代开下去。
“和权贵打交道,是一有些糟心的事。”新杰说得颇有些撒娇的小性子,“说一得让人想到的并不是二、而是三四五去了,稍听不出其中深意便失了先机。”
“那时我想着日子还长,多学些年岁定是能与师傅一样。”韩文清深吸口气又轻呼在新杰的脑袋顶上,“过了几年师傅便允诺让师姐嫁给我,我……”
“若我是你,也会高兴。”新杰轻抬起头生生让一个哈欠消散了去。
“那时觉着日子美,我这模样倒是在脸上瞧不出高兴劲但自己却知晓成天乐呵着,可回头想来那时师姐实则不大看得起我。”韩文清愧笑着将手叠枕在头下,“不过就是拳法练得好又识字罢了,比不得那些能把书读透拿字做大文章的人,那时也不懂他们所说的革命、科学和那啥民主,还有……”
“‘德先生’与‘赛先生’,是吗?”新杰问他。
“对,就这个。”韩文清对自己悯笑一般又摇了摇头,“这些你应当知晓,师姐就喜欢懂这些的人。”
“您师姐应是那时的进步青年,所以便和别人好了没和您在一处,您便……”
“原先我是不知道师姐的心思,可后来出了些事。”韩文清说起此事又起了愁绪紧着心吸了口气,“师姐怀了她稀罕人的孩子后却找不到那人,师姐八成是急了想着要把孩子打掉别让师傅师娘知晓了伤心,便让我去买那药。”
“这事儿做不得,伤身子还易出人命。”新杰不再拿脚和手去闹韩文清。
“恩,我那时脑子不大明白,便匆匆离了武馆,也没与师傅师娘道别。”韩文清把眼合上,把脸埋进新杰的头发林里。
“嗯?”
“我不知师姐是找不着她心上人,还以为是因她和我有婚约所致,想着我这一走便能让师姐和那犊子在一起,免得师傅和师娘为难。”韩文清声有些不匀,轻哽咽着,“哪怕师傅师娘觉得是我犯下的错也好,也好,便不会怪师姐乱来,指不定还可就此认了师姐稀罕的那人,成就个姻缘啥的。”
新杰将手摩挲上韩文清的面和眼,说:“没事,不愿说便不说了,往后有日子慢慢讲,或是等您歇会儿。”
“我歇会儿。”韩文清复又抬起头将下巴放在新杰脑袋顶上。
新杰拽着韩文清的手等着,可这一等就睡沉了,只得去梦中去听韩文清后来的事。
而韩文清见新杰睡了便也不讲了,只睁着眼抱了他一晚,见窗户透来的光渐亮起时才担忧起这一晚的偷亲别让新杰脸上长了藓去。
恍然间韩文清觉着或许自己还有些日子将他与新杰之间的事给捋清,自己嘴笨就说慢些,自己脑子笨就多想些,定是能让新杰过上原先的日子,做个吃饱穿足有人护的少爷,再寻思到之前新杰会想着和自个儿过大抵是在寨子上需个人依靠罢了,若回了张家说不准就能渐忘去,只那一晚的情事无论如何都难抹尽而已。
继而他又在心头暗骂自己糊涂,昨夜不该去应新杰的嘴,倏地想起那些去烟管抽大烟的老客,每每见着身体消瘦家业凋零便说不再去,却次次把不住自己的腿迈进烟馆,烟瘾犯了时似卖了良心也愿去抽一口。
韩文清看着新杰小声嘀咕:“咋把你比成大烟了?”
卯时三刻
清晨已有摊贩推着买早点摊上了街,闻得那些从窗缝里透来的丝丝食香,竟有肉包子的味。
韩文清细算新杰不过囫囵睡了两个时辰,再想起新杰一夜睡得规矩,极像一只在他怀里讨暖的猫,只喜欢往他身上轻拱着,又拿脑袋顶挠他的脖子,便有些舍不得离手,只这会儿脑子清醒便起身穿上了衣衫。
洗了脸漱了口,韩文清想着去给新杰和奇英买些好吃的早点来备着,倒时吃好了送爷俩回张家,自己也好回山上寨子里。
走下楼梯,店小二冲韩文清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给韩文清将门板掰开一块好放他上街去。
路上行人少,韩文清裹好羊绒大衣走在石板路上,步子比那些挑担的农人和走商慢下不少。
“先生,来杯豆浆?”一缝补了满身补丁的小伙儿正吆喝着招呼,“先生,昨夜下雨有些湿冷,喝一杯暖和身子。”
“来一碗。”韩文清坐去板凳上便觉得确实冷风有些袭人,虽不似山上的风直袭人皮骨,却一丝丝自皮钻入髓一般。
豆浆喝了几口觉着确实暖身,韩文清便问:“你这摊子摆到啥时候?”
“午时去了。”小伙子高兴挠头,“那时便卖得不剩下东西了,我就得回去做些傍晚可卖的,这样来回两趟一天能赚不少。”
韩文清听这小伙子健谈且爱自说自话,一会儿招呼客一会儿与客人聊荣河聊雀河也聊日本鬼子。
辰时
林敬言与张佳乐去寨子口送方锐与孙哲平,四人来回使眼色也不知道该咋说。
“你看吧,我就说咱藏着掖着的时候大家还能装装。”林敬言吭气笑着小声,“那时候装着膈应自己,现在要是装着就是不光膈应自己还膈应兄弟。”
其他三人听得都笑了,方锐说:“别的不说,可都还是兄弟,就好好道别。”
“路上小心。”林敬言招呼要远行的两人。
张佳乐看着林敬言和方锐便没将那句“早些回来”说出口,只是朝两人点点头,而后便目这扮成商队的队伍浩浩荡荡下山去了。
待到队伍已见不着了,张佳乐便问:“山上的东西还剩多少?”
“除了咱备着自个儿吃的,还剩五成的粮和棉花。”
“望能将日军阻截在热河以外。”张佳乐轻垂着头又拿出个笑脸相慰。
“我也如此盼着。”林敬言说着遥望向山头那已给雪山染金的日头。
辰时二刻
“号外号外!特大消息。”一报童两脚穿着不一样的鞋子在石板路上跑着,一时间脆嫩的声把这冷清的街道变得热闹起来。
“日军昨日进攻热河,南岭失守!日军要求热河守军撤离,抗日义勇军被击退!”
“日军要求热河守军撤离!”小孩儿的声似变得尖锐刺入耳中,“快来看看,大伙快来看看!”
豆浆摊上的客人有三五个起身去买报,坎坎只有两三句闲说的饭桌忽地变得吵嚷,韩文清走到一个瘦骨嶙峋与奇英同高的买报小孩儿旁,见那孩子一破布包挂着一袋报纸赘斜了身子光着脚,小声嚷嚷着:“日军进攻热河!”
塞了铜板拿了报纸,却把卖报的孩子吓得远离了此处。
韩文清焦灼看报时,似能从那密密麻麻地印刷字中见着日军漫天的轰炸机,他见过的那食人的铁鹰,划不开苍穹却破碎着地上的城镇与性命。
读完报头,韩文清将报纸装在身上欲奔回客栈,跑了两三步却骤然停在路中央。
辰时三刻
荣河那大通镖局的大门被敲响,开门的人认得韩文清是昨日来过的贵客便开了门,又见着他满面焦急,便有些担忧又惧怕地跑去叫了水生。
不大会儿,水生一面套着衣衫一面跑来。
“师兄,您这么早来有事?”
“拜托你些事。”韩文清进门找到一偏僻处,“昨日和我一同来的人你可还能认得?”
水生点了点头。
“待会儿他们要回雀河,你雇一辆好车送他们回去,护着他们安全到家即可,就当是接一趟镖,钱照给。”韩文清来回踱步又停住忙掏钱出来,“若他们问我的消息,你说不知道就是了。”
“是,师兄。”水生已穿好衣衫裹上了袄子,“我去跟镖头说一声,就这一天的来回不用给我钱!”
“听我的别啰嗦,钱一定要收着,哪怕再跟去些护送的人,定要护好他和孩子。”韩文清沉下神问,“再一件,有没有纸笔借我用用?”
“师兄你等等,我去找找。”
待得纸笔到,韩文清便找了个地儿避开水生写着,只写着写着手抖了起来。
“师兄您写啥呢这是,咋手抖成这样?”
“没事,只是有些要紧事去办,一时心头紧着罢了。”韩文清一面写一面吹干墨迹,“你一定把他们好好送回府上,他俩人还没醒,还在尚华客栈,你吃过早饭就雇马车过去守着。”
“成,师兄你别急。”水生劝慰着。
韩文清写完叠好纸张出了镖局的门,走在街道上觉着耳边一直嗡着战斗机的声,抬眼却见着昨日去过的银饰店将自己的神识拉回,那褐色的门板紧闭着。
门板声哐啷哐啷地响着。
“日军还没打来就成天嚷嚷地觉都睡不好。”店老板骂着来开门,“谁啊,这大清早的来叫魂似得。”
“买个长命锁。”韩文清把钱掏出来,是昨日这老板所说那锁的价格的六成。
“这买不到昨日您说看的那个,只能些别样的。”老板打着哈欠抱怨,“要不我给您瞧瞧……”
“就要昨天那个!”韩文清吼嚷道,“你卖还是不卖?”
店老板见着韩文清这模样,立时瞌睡醒了将昨天那长命锁拿出来说:“卖!卖!那就这个价不能再少了。”
韩文清拿过长命锁便又奔了出去。
新杰翻了个身迷糊着欲睁眼,韩文清拢着被子说:“再睡会儿,还早。”
暖热的手掌轻抚着面颊,新杰被亲了一下额头便被哄得又沉了进去,梦中一声马鸣嘶叫,继而马蹄声渐远。
巳时二刻
新杰是被奇英挠醒的,轻睁眼便见着奇英胸口上的长命锁,正是昨日选下的那一个,再看四周便见昨日买给韩文清的衣衫挂在远处架子上,打包好的原先那毛氅和旧衣服却不见了。
新杰起身穿衣顾不上奇英便去翻看那张桌面上显眼的纸张,粗略读了一次便憨坐在板凳上不动弹,骤然间他冲去门外往楼下奔去,一面下阶梯一面问店小二可否见着韩文清,却听他小二说韩文清已骑马离开大半个时辰。
“爹爹!”奇英从炕上攀下来,正推开门光着脚下阶梯来找新杰
新杰这才想起奇英,慌忙着上阶梯又轻跌了一脚,爬起来顾不得打理衣袂便抱起奇英进屋回炕上,在进屋前听得店小二同掌柜的大声叨叨:“这南岭一天便失手了,日军怕是很快会打到这里来。”
“爹爹,”奇英未见过如此神色的新杰,“漠爹爹去哪儿了?”
新杰摇摇头深吸口气,给奇英穿衣服,见小家伙吓得绷紧了小脸,便一面拿手掌安抚着一面讲:“你漠爹爹有些傻,不过是没想清一些事罢了。”
“漠爹爹没想清什么?”
“漠爹爹背后有一团火,烫得他特别疼,漠爹爹就想着让爹爹和奇英离他远些,好不让我们被火烫着。”新杰给奇英扣着棉马甲。
“可是奇英和爹爹在漠爹爹身边,就可以,就可以去帮漠爹爹挡着一些,就没那么痛了,奇英不怕。”小家伙笃定着将眼瞪得似小老虎一般。
“是,我也想着两人一起的话,我能护他一些他也能护着我一些。”新杰似又自言自语起来,“可他这人老想着一个人把事扛了。”
巳时三刻
新杰抱着奇英问店小二,描述了一番李轩与吴羽策两人的衣着,听得两人确在此处住店,便又使了钱让小二带他去了两人的住处。
李轩开门见着是新杰便吓了一跳忙着掩门。
“我不进去。”新杰把奇英放下,“麻烦表哥把奇英带回雀河,我还有些事去办。”
“你又有什么事?”李轩扣着衣衫,“又是那土匪头子的事儿?”
新杰点头后,又嘱咐奇英:“跟表叔回去,爹爹晚间或明日就来接你。”
奇英红着眼却一个劲地点头。
李轩看着新杰忧心的样子,便缓和了口气操心道:“啥事儿啊?你别急成不?你看你这脸。”
新杰摇头不答,遂又沉思半晌才说:“没,就有些事需和他商议,表哥待会儿去买份今日的报纸瞧瞧。”
“咋了?”李轩抱起奇英轻拍着小家伙的背。
“我二十九那日来定是要一起做打算的,我不多说了。”
新杰转身下楼,路过厅堂里一烧水小炉子,提壶将韩文清留下的那封书信掷进了炉子。
“立休書人韓文清與民國贰拾伍年見與張新傑合婚,然兩人性情互異且往後道不相融,既不相恰勢亦難白頭偕老,往後婚嫁各不相擾,恐後無憑特立修書。明國贰拾伍年正月贰拾柒。”
那盖着血指印的纸脚已成了灰烬,小二提起哐啷水响的铜壶,用手闪开扬起的纸灰又招呼客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