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张/连载】提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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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paro
土匪韩X少爷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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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腊月初八
今儿个雀河镇上人也不少,来往置办早年货的人在寒风里冻红着脸讲着价钱,摊贩们也都把手插进衣袖笑脸招呼着还价。
雀河镇上最南边有一大院,镇上的人都知道这院子里现在的主人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都说这院子明明是个风水宝地,可不知怎的这院子像是只保财不保命,院主人还是命苦,年纪轻轻就没了爹娘,一个人不光揽着桩桩件件的生意,还得独自抚养一个刚两岁的儿子。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想那时三月西湖春如绣,与许郎花前月下结鸾俦,实指望夫妻恩爱同偕老,又谁知风雨折花春难留……”
戏音来自这大院的北边,北面是这院子里的家祠,祠堂里就两个排位,靠祠堂的门边上这唱着戏曲的少年一身白色暗纹夹棉长袄衫,暗红压边斜领上两颗祥云红盘扣,他身前有一红酸枝木花架,架上放着一个装药材的簸箕,脚边一盆炭火烧得正旺。
“爹爹,我不想听白蛇传,我想听三岔口。”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着茬。
“可是爷爷喜欢听白蛇传。”清冷的音色带着泛泛的语气回答着。
“爹爹天天都来唱,爷爷也没出现来陪我玩……”
一个小团子含着冰糖坐在板凳上嘟着嘴,说话间口水又流了出来,抬头一看自家爹爹盯看着自己,连忙用棉滚的衣袖抹了一把嘴角。
“都说了不要拿衣服擦,衣服沾上糖水,要是没洗净,明年这衣服上就全是虫咬的洞。”这少爷叹了口气,拿着手帕给团子擦了擦。
“让小翠姐姐洗干净。”
“小翠洗归洗,你再用袖子擦嘴就别想吃甜。”
团子一听就知道爹爹是说认真的,立即改口:“记住了,爹爹我记住了,爹爹您别生气……继续唱……继续唱,我和……爷爷都听 ,白蛇传也行。”
一双带着药香的手捏了捏团子的脸颊,这少爷把手帕放到团子的身上,继续捯饬簸箕里的药材。
“又谁知风雨折花春难留,许郎他负心恩情薄,法海……”
廊上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传达了这小跑而来的人颇有些焦急的情绪,团子一听有人来,小心翼翼地下了板凳避过火盆,迈着腿准备翻过门槛出祠堂。
“言飞,什么事?”这少爷不用猜都知道这脚步声的主人是谁。
来的人不理小团子伸手要抱,径直进了祠堂:“少爷你还唱白蛇传呢,你这白娘子可是要遇见法海遭大难了。”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小青比你有本事。”
穿着藏蓝棉布衫的少年管家还反应不过来这小青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白叔叔和爹爹情同手足,爹爹是白娘子,那白叔叔自然是小青。”小团子倒是聪明,咯咯笑着扶着门框看着两人。
白言飞作势要拍小团子的脑袋,被自家少爷拦下问道:“说正事,我怎么要遭难了?”
“你快看看吧。”白管家面色焦急从腰间拿出一封信。
一双白葱根似的手拆开白言飞手上递来信,取出内里的纸张。
这少爷有些不悦,这写信用得居然是草纸,继而展开纸张一看上面的字倒是工整:“雄图山好汉有事相求于张府,望借府上两百斤安叶,一百五十斤白背三七…………腊月二十五之前交于雄图山下盘山岔口处,如若不应,恐张少爷需过门给漠大当家的做夫人。”
看完之后把纸张叠好,装回信封往火盆里丢去,火苗蹿上差点灼了衣角。
白衣少爷俯身把团子抱起来,唤了家中的丫头小翠,让小翠抱着团子去前院玩,团子也不闹,知道自家爹爹刚才不高兴了。
“怎么办啊?”白言飞看着少爷用火钳扒拉火盆里木炭,信纸很快就成了黑灰。
“先说说这个漠爷是谁?”少爷放下火钳,手又回到了簸箕里。
“少爷啊,你就应该多往外走走别老呆在家看医书,这漠爷在雄图山的事情珍肴楼说书的都说了半年了你还不知道,这漠大当家的本名姓韩,具体叫啥名知道的人就很少了,好像是什么‘问秦’还是‘武庆’的,据说一开始是挂住在荣河那边王大栓手下,一身好拳法颇受赏识,后来王大栓和雄图山的李霸火拼,也不知其中细节如何,总之最后两个大当家的都死了,雄图山就归了这漠爷,他自己做了大当家的,自请人做了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还找了个师爷,话说这雄图山上下一众对他都佩服得…………”
白管家拿出北面街上珍肴楼说书先生李艺博的口气正准备讲一讲这漠爷的发家史,谁知被自家少爷无情打断:“土匪?那说什么借,明明就是想让我们白给,我张家有药材想卖便卖,不卖就是烂在仓里也乐意,这么多年哪个山头的土匪敢打我张家的主意,他漠爷是不是不知道我张家为何不建炮台不请保镖,他雄图山一众做土匪的还不是人,是人就会生百病,我不给药他能怎样?”
这张家少爷一惯一张平淡漠然的神色,即使是生气说话也从不改调子。
“这不说了让你去做夫人,还是压寨夫人……”
“我才不信他肯要个生不出崽的当他夫人。”
少爷放下手上的事情坐回了祠堂里西侧的官帽椅上,沸水撞得茶壶哐哐响。
白管家提壶往少爷的盖碗里添了水继续说:“其实这信也不止我们张家一家收到了,据说雀水这一带好几个大户人家都有信,不是借米就是借面借棉花,也都说的是不给就把家里的小姐抢去做夫人,我们张家也没什么小姐,这不就只能抢你去做夫人了。”
“都有哪些家收到了信?”
“我还没来得及打听全呢……”白言飞回忆着自己拿到信就慌里忙张地往家赶,也是路上碰见镇上做米粮生意的刘家管家才知道这信不止他张家有。
“言飞,我去药铺看着,你去打听一下雄图山下方圆几十里还有哪家收了信。”
“好。”
白管家正准备出祠堂,后面的少爷又硬生生得叫住了他,提衫过槛走了出来,说:“各家各户自文州出征以后也都提防着土匪,我再深居简出也不至于完全不知晓打家劫舍的事情,文州走了大半年也没听说雀河这边谁家着了土匪的难。”
“可不是嘛,自从漠爷接了手,还没下山做过乱呢,喻帅走之前也是去警告过王大栓和李霸休想过雀河作乱,我们都以为是这漠爷是怕喻帅回来找他算账所以压根连路人都不抢,而且荣河那边的新当家的龙三爷恨死了这漠大当家的,两河之间过路的商人,雄图山的人不抢也不准龙三爷的抢,所以有些商人就孝敬了漠爷钱财,都说漠爷这土匪做得侠义,谁知道年末这一来不是抢却是直接要……哎……还有……少爷你说这日本人怎么还打不跑,也不知道喻帅多久才回来……”白言飞少见自家少爷皱眉,一看少爷是真的忧心,立即又说道:“少爷你也别着急,我去外面打听打听,这雀河上下谁不知道喻府和张家的关系,说不定也只是试试水,不敢真动到我们头上来。”
“嗯,等你回来。”
腊月的天黑得早,小翠和徐妈做腊八粥的时候,张家少爷才想起来今天是腊八节,一锅粥盛在瓷钵里端出到饭桌上,此时白言飞也刚好进了门。
“白管家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小翠甜笑着又去拿碗筷。
白言飞欲言又止看了看自家少爷,少爷却摇摇头:“吃完再说,连你都忘了今天是腊八节。”
“这不事多嘛。”白言飞故作轻松地说着。
“奇英,过来和我去把这两碗腊八粥放到爷爷奶奶那边。”
说着这张少爷就端着两碗腊八粥踏出了房门槛,后面的团子把屁股在门槛上挪了挪,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边跑边喊着:“爹爹,爹爹您走慢点,我跟不上了。”
小团子的棉袄太厚,跑起来跌跌撞撞,赶上自己爹爹就用小手抓着爹爹的衣摆不放,白言飞看着父子俩的背影摇摇头,踱回饭桌边帮着布菜。
饭后白言飞在书房等着,少爷还在哄小小少爷入睡,两岁多的小孩子黏人又闹腾,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少爷推开这书房的门。
“少爷,我问清楚了,以雄图山为中心的西南向方圆五十里,卖米卖面卖棉花粗布的大户人家总共有二十家都收到了信,据说这漠爷发话,只要肯借,明年十月之前绝对不再找麻烦,还说如若东洋鬼子打过来就帮我们抵着……”
“看来是十月之后还准备要一波,这是要让我们雀河的商户给他上贡,他们山头多少人?”
“应该几百号人,具体的六百上下。”
“借了多少米粮。”
“你等等,我拿笔算算。”
……
“二十万斤米十五万斤面,棉花两万斤,这可不少了。”
“奇怪……”少爷用手捻了一下袖口。
“是挺奇怪的,我听说这漠爷像是知道各家有多少赚头似的,从每家要的东西不多不少,留了大概一成赚头。”
“我说的不是这个。”张家少爷看着纸上的各家各户的名单。
“那是什么?”白管家停下笔看着少爷。
“粮食和棉花的数量已经超过山上人马的需求,而且他只是要米粮和棉花,如果说多的拿去卖掉,还不如直接让我们交一部分金银来的方便,关键是这药材也不好保管,拿去土匪窝还不得给糟蹋了。”
“可不是嘛,还不如问我们要钱,不对,要钱也不给,凭什么呀?”
“他们要的药材都是对症外伤的东西,可是你说他们还不曾犯事,按道理也应该对药材不会有太大的需求。”
“少爷,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
两人陷入沉思,白言飞是毫无头绪,这张家少爷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
“这新来的师爷可知道是什么名?”
“知道的,姓冷,名号叫冷暗雷。”
“本名。”
“那不清楚了。”
“喻家在雀河留有军队,所以我们这边的土匪不算猖獗,各家大抵都是请些保镖,连炮楼也是除了沙家都不曾建,土匪顾忌军阀势力不敢来烧杀抢虐,但是这次土匪只说劫富人家的小姐,军队也不会为了这个去各家各户守着,这人要真被掳走了再去救,清白身子也就没了,况且,这东西也是要求各家自己送过去,这喻家也管不着。”
“要不我们去找留在这边的宋长官,让他最近派人来我们院子附近……”
“掳人上山,敲晕带走即可,若是高手入室让人防不慎防,所以我才问你这出主意的师爷是谁。”
白言飞越想脑子越不清明。
张家少爷端起茶碗,划了划盖子:“其实我在想,这漠爷是不是打算自己起家做生意,刀头舔血的日子不好过,看他脾性也不像个喜欢作恶的土匪,东北现在战事吃紧,无论军队还是百姓都缺米粮,那边拿着钱都不一定买的到东西,他有人力可以运货过去,到了那边做了第一次生意就有了本钱和人脉,接下来就可以做第二次生意,如果我们送钱他还是得到我们这里来买东西,所以不如直接要东西走,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总觉得我想漏了什么。”
白言飞的脑子没自家少爷转的快,还在寻思刚才少爷所说的东西。
然而张少爷已经起身关掉台灯和壁灯,嘱咐道:“今天先睡吧,还有十几天呢,先看看各家的情况。”
“嗯。”
“最近我就不带奇英上街了,他怕是又得闹我不陪他上街赶集,你出门看见什么新鲜玩物就买回来给他。”
“让你答应要养,平白无故捡儿子又不是什么好事。”白管家瘪嘴边说着边走向自己的房间。
腊月十五
雄图山上天罡厅里高台上的火盆蹦着火星,台上的鹿皮绒座上坐着一位爷,粗布黑色立领短棉衣,深灰麻布裤,脚上搭着皮靴,身下踩着一丈长棕黄虎皮,身上披着半钧重黑熊皮衣,本以为这身行头的主人是一彪形髯虬大汉,细细一看才见其琥珀肤色却玉质金相,剑眉虎眼且鼻若悬胆,彪腹狼腰身长八尺,目若流星灼而生威。
“老林,我总觉得我还是做的不像个土匪。”这位爷低声朝旁说了这么一句。
“看着还像吧,关键是你这张脸最适合,换了别人来做这匪首压不住这一山的人,要学得像土匪的话,你就是应该注意一下你平日的习惯,别太爱干净,吃个鸡腿油抹在皮草上得了你还要个擦手的帕子,把胡子也留点,你看你这面颊每天都刮得太干净了,还有……哪个土匪不好色,表现的好色一点,我看什么时候你还是得带几个兄弟去逛逛窑子假装去睡了女人。”戴眼镜的师爷坐在学士椅上,眼神却不看旁边这位爷,只是这样低声絮叨着。
上座的爷灌了自己一碗酒恨恨地低声回道:“那么多信还不是你写的,每一封下面都威胁不照办就抢人家的黄花闺女来睡,这还显得不够好色?你说张家就一个少爷你也这样写,雀河上下现在应该都以为我饥不择食到男人都肯要了,我爹要知道还不得气活过来。”
“好啦,以后不做土匪了,我一定帮你找个水灵的大姑娘,做饭洗衣样样勤,再说也没让你真睡,毁的也就是个漠爷的名声。”师爷一面看看温着的酒一面低声回着话,身上的土黄色棉袄沾上了些许碳灰,他取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又起身抖了抖衣服。
上座的爷也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自己的熊皮大衣,站起身来目光如炬向堂下一扫,本有些喧闹的大堂静了下来。
“山下踏线的今天传什么消息没有,秦神杆……”这位爷对着厅下一众人大声说着。
“漠爷!”叫秦神杆的是个少年,此刻正起身回话,称呼的漠爷也就是高台上那位发话的壮汉。
秦神杆在堂下继续回道:“雀河西南面的王家老早就把够数的千仓细送到了,北面刘家的管家也正在粮仓清数,估计是想把陈年的旧粮给我们,荣河边的沙家没动静,这沙家的小姐也是庶出,其他的几家看似在筹备,实则在高价雇保镖。”
“雀河镇张家呢?”
“他家老爷去世不到三年,还在丧期,这张少爷本就不爱出门,最近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自家店面都不去了,他家管家近来也就是忙着自家生意,也没见着筹备东西,只是……”
“只是什么,继续说!”
“只是张家少爷最近就出了一次门,去的是珍肴楼听李艺博说书,那天的书目是……”秦神杆有些犹豫,放慢了语速。
“说!”
“说雄图山漠大当家您的传本。”
“听完之后张家就没别的动静?”
“没了。”
漠爷一拍桌子,堂下都是一怔。漠爷是真的着急,谁都知道这方圆几十里只有雀河镇的张家是做药材的大户,现如今战区药材紧缺,开春后必须凑够足数的外伤药材运往前线。
“冷师爷,我觉得这些尖头有点小看我们雄图山的一众并肩子,我看今天咱们就下山接观音,先带个红票上来给大家玩玩,让他们知道我们山头可是说话算数的。”
(下山去劫女人)
这位冷师爷神色一凛,不过一瞬之后又对着漠爷点头微笑,问堂下:“这几家谁家是炮管子最多的响窑?”(谁家枪最多)
“沙家。”
“谁家的保镖最多?”
“也是沙家。”
“好,我们今儿个就去沙家。”
一众土匪有枪的拿枪,有刀的磨刀,情绪高涨,想跟着大当家的下山干一票。
“听好了,跟我去的听我指挥,等会儿我挑上二十个身手好的并肩子,摸黑和我一起将人带出沙家即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火,省着我们的瓤子,看明儿个沙老爷如何求我们放人。”
冷师爷插嘴一句:“漠爷,这沙家的小姐是庶出配不上您,不如换一个,沙老爷子的四姨太最受宠,杨柳细腰丰乳肥臀,面若桃花声若莺燕,是个唱戏的好身段和好嗓子,沙老爷在床上近年可是享足了福,这四姨太今年还刚给沙老爷生了个小子。”
漠爷回头皱眉盯着冷师爷,冷师爷朝他点点头。
“好!听冷师爷的,我们就去请了沙家的四姨太,老子最他娘的喜欢这种女人,绑到堂上让大伙听听这师爷口中的莺燕是怎么个叫法。”
“好!”兄弟们笑着起哄,其实这漠大当家的已经算说得隐晦了,以前雄图山的大当家李霸说起女人,话粗得能让新来没摸过女人的皮子们羞得脸红身燥。
坐在一旁不曾说话的三当家,忽然开口一声:“大当家的,我守寨子。”
这三当家的头发浸光生绯色,一个小编扎在后颈,闲时若纨绔浪荡子弟,战时若灵捷迅猛虎豹,两片吃龙(子弹带)常挂在身,麻布外衣外一圈皮质宽腰封,精悍的身材却生得面若堆琼目如点漆,山上众兄弟称一声“花爷”。
漠爷朝花爷点点头,随即吩咐到:“秦神杆,带两个人先下去踩盘子,小心雀河那边的跳子。”(先去踩点,小心官军)
“是!漠爷。”
漠爷坐回台面上,悄声问旁边的冷师爷:“张家和沙家离的不远吧?”
“不远,一个镇上也远不到哪里去。”
“希望张家这少爷能明白这是杀鸡儆猴。”
“你今晚要是做成了,我想过不了几天其他家的东西应该全都能按数上交。”
“去这些宅子上劫人都劫不回来,我漠爷岂不是在道上白混了。”
师爷摇头低笑,漠爷就这点最像个土匪头子。
雄图山上,漠爷骑着自己最爱的黑旋风在崖口看日落,暮色下最后一丝光亮消散在山间,身后众人点起火把,扬鞭入林,一行人疾疾融入在雄图山的夜色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