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张/连载】拙(一)
(三十天系列 可搜tag:韩张ThirtyDays )
现代校园AU
伪不良韩X好学生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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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二)
1.
深秋染出了这株百年银杏的风韵,风似乎也有了金黄色泽,杏叶敲在窗面却被无视,因为窗内的学子们与那群听风赏秋的退休老教师不同,脑子里的东西时而虚幻得天马行空,时而实际得锱铢必较。
他们会幻想未来成功的自己,或者在脑子里成为小说主角,甚至还会编造科幻或者武侠故事,然而大多数时间,他们在意手上的作业、老师的话语、早午晚饭、兜里的手机、能打篮球的操场或流行的裙装、暗恋的或正恋着的人今天做了什么,还有许多微不足道的小事,能细枝末节到今天前桌同学的马尾辫扎低了两厘米。
如果他们还剩下一些脑容量,可能会分一部分给那只剩五百多天就要到来的高考,至于秋天的叶子,那只是写作文或者背课文时才会在意的东西。
张新杰抱着一摞作业本拐进走廊,出现在他眼前的画面太过熟悉,自高二开学两个月以来,这个场景他至少见过十次。一边是恨铁不成钢却气得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班主任老董,一边是贴墙歪站着想表示自己无所谓却一脸欠抽欠打的韩文清。
“你看看你,被打成这个样子,觉得很能耐是吧?”董建国作为校体育组组长,吼声振聋发聩,“要不是因为他们是五个揍你一个,你早就背处分了!”
“本来就是他们找事,再说,他们脸上也没比我好到哪去。”韩文清扭了一下脖子再加重一层脸上的不耐烦,那副表情如果是被某个同学面对,大概那位同学会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韩文清!你是我们青山附中实验班的学生,和那些混混能一样吗?”老董拿出了他在操场上发令的气魄,四楼的墙壁似乎都在颤抖。
“要吃要喝要娶老婆,哪不一样了?”韩文清似乎是因为看见有人路过想挽回点面子,顶撞的嗓门也不小。
走廊上的每个教室里都探出一个头来,那是各班的班主任,韩文清背后的教室里却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那是董建国带的一个实验班,也是张新杰和韩文清所在的班级。
张新杰认为自己要比同龄的大多数男生成熟一些,看东西也透彻一些,事情的利弊会权衡清楚,人生的规划也做得明白,不是生搬硬套名人们的大道理,是十几年来用心感悟以及长辈和哥哥们循循善诱而得来的。他觉得老董不该在这个时候训韩文清,毕竟男生好面子,可他觉得韩文清更可笑一点,那种以打架斗殴或者顶撞老师为荣的人,只能用愚蠢和幼稚来形容。
“张新杰,进去通知一下,晚修课之前把团费都交上来,每人一块二。”董建国见新杰过来,虽仍旧皱着眉头却换了副口气,在韩文清听来简直就是严父的关切,“就只有辛苦你收好了交到我这里。”
“好。”新杰点头之后跨进教室,刚进门就看见全班同学无一例外都抬头瞅了他一眼,而后失望地继续闷头做题。
张新杰很明白大家的失望来自于进门的自己并不是“八卦”的主角,但他毫不同情这种失望,照自己刚刚计划好的说辞,一边发作业本一边吩咐:“晚修课前在我这里交团费,每人一块二,自备零钱,语文作业本是刘老师按组分好的,大家互相传一下,作业本……”
“你看你那个数学成绩,四十八分!你现在这个样子打算干什么?还考不考大学!还找不找工作!还成不成家娶老婆?啊?”董建国也是个急性子,被顶撞之后也常常口不择言。
“作业本的批注上写……”张新杰这句话仍旧是还没说完,就再次被外面的顶撞声硬生生打断。
“我身上又不缺东西,怎么不能娶老婆?”
班里的男生们全都哄笑起来,一部分女生红着脸写作业当听不懂,另一部分皱着眉瞪着那些笑得前仰后合的男同学,仿佛是在训斥他们这样的笑声是在耍流氓。
“你给我在这里站着!”董建国推开教室门,一瞬间全班都觉得老董的眼睛瞪得比黑猫警长的眼睛更像铜铃,“笑什么笑!给我好好写作业,我看你们刘老师就是被你们气病的,我们班半期考那个语文成绩都滑到全年级第三了!”
张新杰看着董老师没打算继续训话,才赶紧把之前的句子补全:“刘老师说本子的批注上要求面谈的,待会儿晚饭休息时间去医务室找她。”
董建国清了清嗓子折返出门,大概是被这么一闹也消了些气,之后他在走廊上的训斥就再没被教室里的同学们听清。
2.
平时的晚餐时间,张新杰都会在食堂找个座位慢条斯理地用餐,但今天他买了一杯牛奶和一个鸡蛋饼带回了教室,打算每等回来一位同学就收一份团费,然而他正在思考可能某个时间段会有比较多的人回来,应该怎么组织同学排队,就看见第一个回到教室的人是韩文清。
韩文清剥着一个鸡蛋正往嘴里塞,嘴边粘上一些蛋黄沫,他进门打量了张新杰一眼,大概也没料到这会儿教室里有人,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和这位老师们宠着的优等生打招呼,大喇喇地从桌间的走道走向自己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
“要交团费,每人一块二。”
韩文清回头环视教室,确定张新杰这话是对他说的,一时间回想起高二开学两个月以来,他与这位团支书的对话大概不超过三次。
硬币被拍在张新杰的课桌上,一个一块和一个铜黄色的五角。
“我没零钱找你。”张新杰从桌下翻出一个纸盒子,先把一元的硬币放了进去。
“三毛钱不要了。”韩文清往自己座位走去,觉得自己要是在那边等着找三毛钱看起来很傻逼。
“他们给了零钱我就找给你。”张新杰很坚持,心里也有一些看不惯对方的做法。
韩文清不再想说话,反正拿不拿那三毛钱是他说了算。
铜黄色的五角落进纸盒,碰出一声“叮”,而后两人便听见扫帚打扫落叶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教室里安静得出奇。
张新杰觉得自己吃饼子的声音被这安静放大了不少,于是紧紧闭着嘴巴尽量放缓咀嚼的动作,装作不经意地看头顶的电风扇再用余光观察韩文清,看见对方正把脚架在桌面上发呆,这才放下心来,但又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放下心来。
他知道韩文清是传说中这个学校的扛把子,所谓的扛把子在张新杰眼里就是喜欢用打架斗殴方式解决问题的混混领头人,他并不畏惧混混和混混的领头人,但也不想和他们有什么瓜葛,所以努力让自己以平常心对待这类人,然而适得其反,即便别的混混他记不得,却对韩文清印象极其深刻。
韩文清这人平时校服穿得吊儿郎当不拉好拉链,里面不是黑色运动服就是黑色运动背心,一身腱子肉让衣服看起来总是偏窄,胳膊上的淤青和划伤从没完全消失过,据张新杰分析,那些不是体训训出来的就是打架打出来的。另一方面这人的成绩不好,能进实验班的原因是他是董建国的得意弟子,体育特长生,校运动会800米、铅球和跳高冠军,篮球打得也不错,身高一米八。
身份是扛把子,优点是体育成绩好,再加上韩文清的打架是和别的学校的扛把子互殴,看起来要比在自己班上拉拉扯扯摔跟头有份儿,所以追求他的女生不少,毕竟那个时候的女孩子大多数喜欢为自己流血的男人,仿佛这样就是爱情最忠贞的证明,或许也是对美貌和魅力最实际的夸赞。
张新杰正感叹幼稚不分性别,就看见门口一缕头发晃过,于是抬头往门口看去,果然有个女生在教室外徘徊,抱着奶茶和面包。
与此同时,韩文清也看见了这名女生,并且知道这女生是来找他的,但他没打算出去,继续佯装看窗外那棵百年老银杏。自从他被这女生知道家里情况之后,就不愿意再与她有过多的来往,没谁想被同情,他又不是吃不起饭要饿死,况且在女生面前的面子比占有女生的身心更重要。
“张新杰,能不能出来一下?”
张新杰不好拒绝,恰好这位痴盼着韩文清的女生是他初中时的同班同学,舞蹈特长生,发育良好的窈窕身板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把部分男生迷得神魂颠倒。
“现在教室里没别人,你自己进去找他,我去上个厕所,大概两分钟回来。”张新杰头也不回地往走廊末端的厕所去了,他确实不想掺和这痴男怨女之流的事。
张新杰回教室的路上又碰见了那位窈窕的初中同学,眼看着她满脸愤懑地把面包奶茶塞给了隔壁班的另一名体考生,而这位拿到面包和奶茶的痴汉笑得直合不拢嘴。他摇了摇头,脑海里不由得徘徊着“拔吊无情”和“鬼迷心窍”这两个词,随后他又想起之前听肖时钦讲过,韩文清自上高中以来泡过的女生数量十分可观, 并且老董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影响优等生的学习成绩,以及别闹出什么“怀孕”的幺蛾子就不会多过问。
教室里已经三三两两回来了几个同学,新杰无心再关心那个几乎活在另一个世界的韩文清,一心又扑在尽快收完团费的工作中去了。
3.
晚修结束时间是八点半,张新杰今日调整计划没去搭八点四十的公交车,为了那每人一块二的团费,在教室里点硬币和纸票,等他忙活完把团费纸盒子放进书包后,打算去洗个手再去赶末班车。他进厕所时碰见了聚众抽烟的同学,出厕所时又碰见了偷偷牵手亲吻的同学,不过各自都习以为常,这个年纪大家都习惯了各扫门前雪,张新杰作为学生会干事也不例外。
不过刚才那对恋人亲吻的画面太过激烈,让张新杰一时又想到自己也是个正常发育的男青年,虽然明里暗里也有不少追求者,可仍然没有一个人能把属于他自己的那份躁动给唤起来,以至于他不明白朋友们和同学们整日里在惆怅些什么,他所经历过的只是小学六年级收到女生的告白卡片后害怕得一晚上睡不着觉,那时的他认为即便只是被喜欢也是非常错误的事情,但又理所应当地觉得不应该告发别人,于是又纠结又担心,等到初中类似的事情很频繁之后,他才渐渐习以为常。
借着后门口保卫室的灯光系了系鞋带,张新杰打算穿过后门的小道去赶车,跨出后门走了一段距离,他脑子里又纠结起那道本不该错的语文题,毕竟刘老师今天当面笑着批评了他。
三五个人影挡住了主干道的路灯,张新杰未抬头便已后悔起来,今天不该走后门抄近道,这个时间已经错过了走后校门的人流的高峰期,现在自己所处的位置灯光暗,离保卫室和主干道都有百来米的距离,呼救和逃走都不算上策。
“同学,借点钱用用?”说话的人声音有些公鸭嗓,个头稍比新杰高个脑袋顶,“或者手机借来用用也行。”
“只有五块。”新杰掏出兜里的钱,脑子里却想着书包里的团费,“我家不允许我带手机上学。”
“五块?”这人把手搭在新杰的肩膀上,尾音转了两个弯,“同学,当打发叫花子呢?”
“我每天带二十元出门,就剩这么多。”新杰的语调中听不出恐慌,反而像是讲事实明道理,还有那么一丝不耐烦。
“我说你是不是没挨过揍啊?”青年拍了拍新杰的脸颊,却被对方闪躲开。
围上的人堵住了去路,领子理所应当地被提起来,曾经练习了无数次拉响警报器,这次终于要派上用场,张新杰的心中莫名有些激动,或许是因为想看见这群人惊慌失措逃走的样子,他还是有那么些调皮的。
“缸头!你他妈在干什么?”低沉浑厚的声音像是从某种野兽嘴里发出的嘶哑警告。
“老……老大……”缸头松开张新杰的衣领,“你往常不都和嫂子要约会嘛,我们就是在这等你,顺便……”
“老子都他妈说了多少次让你们不要堵人借钱!”韩文清狠拍了一掌缸头的脑袋,一把拽过他手里五元钱,转眼一看这被围着的竟是张新杰,顿时更加烦躁起来,那种烦躁类似于魔教妖人想偷偷干一件好事却被武林正派人士发现的感觉,想急于告诉对方自己仍然丧尽天良没有洗心革面。
“老大,你不是昨天在医院才花了几百块照X光嘛,我们兄弟就想着给你……是吧……”缸头说完,周围的一众兄弟点了点头。
“懂个屁,学校买了保险的,老董把医药费给我垫上了。”韩文清把“借来的”五元钱塞回到张新杰手上,“我说张新杰……”
“嗯?”张新杰把钱叠平整后揣回兜里。
“你不会告诉老董吧?”韩文清把着张新杰的肩,和港片里黑社会威胁人的模样有五成相似。
“嗯。”张新杰毫不避讳地对上韩文清的眼,“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再不走我赶不上车了。”
“你以后最好绕远走正大门。”韩文清把对方往主干道的方向用劲推过去。
张新杰理好校服领子便快步往大道上走,没有回话,更不会在意身后一众人对他的讨论。
“老大,你同学?”缸头揉了揉自己刚被拍了一掌的后脑勺,“有点跩。”
“你们他妈的是缺心眼怎么着?在这儿借钱,实在缺钱不会去岷高啊。”韩文清捂着自己的嘴角,那里有前天打架留下的“勋章”。
“岷高的学生现在都是家里来车接送,如果是去初中门口‘借’又太丢份了,要被道上的人笑话,高中也就青山这边有钱人多。”缸头跟在韩文清屁股后边往小道外走。
“刚才那个校牌上明明写了高二二班张新杰,和老子同班都他妈没看见?”韩文清活动了一下脖子,拉扯到伤口觉得实在疼得厉害又气上心头,“那个臭婊子被我甩了气不过,就找她那个什么狗屁哥哥,说是我强上的她,妈的,那孙子一来就开打,我都没反应过来……”
“老大,算了,你把那几个孙子揍得也挺惨的,要报仇等你好点再说。”缸头这么一说,周围的兄弟们也都附和,一群人紧接着又吆喝着到黑熊电玩城去寻开心了。
路灯下,他们踩着《乱世巨星》的节拍哼着歌,仿佛真的叱咤风云被万众敬仰。
4.
韩文清在派出所的板凳上强忍着自己想揍张新杰的冲动,他被带来之后已经被晾在一旁十来分钟,烦躁却不敢发作。
“韩文清,进来……”一位女警拿着笔录本招呼他。
韩文清赶忙起身应答,他上一次这么规矩还是在初中被老师点名的时候。
等韩文清坐定,一位胡子警官向他开口询问道:“听说你知道今晚九点在青山附中后门的抢劫案是谁干的?”
然而回答警官这句问话的是张新杰,他说:“我刚才说的是可能认识,因为我八点五十分从后门小道离开的时候,看见韩文清同学和他校外的朋友也在那附近,说不定他们能知道一些线索。”
问话的胡子警官稍有些尴尬地对张新杰笑了笑,而后继续厉色问韩文清:“今天晚上九点左右,在青山高中后门发生了一起恶性抢劫伤人案,被抢劫的学生被铁棍打伤头部,右手中指侧副韧带断裂……”
“我哪儿知道,我真九点之前就走了。”韩文清抱着膀子别过头,“他是放学回家路过,那我也放学回家路过。”
胡子警官给一旁做笔录的女警察使了个眼色,之后张新杰就被请到外间喝热水休息去了。
“德叔,不是我干的……”韩文清见门已关好,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前天打架的伤还没好。”
“我他妈知道你没胆子把人打成那样!”胡子警官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浓茶,“问题是你能不能消停点,你昨天才来了一趟派出所,今天又来,你就不能回家看看书写写作业,成天在外面和那些兔崽子们瞎晃悠什么?”
“张新杰到底给你说什么了?”韩文清挪了挪凳子低声问。
“你管人家张新杰说什么,我就问你,你从那儿走的时候有没有碰见什么人?”德叔不吃这一套,手有力地哆嗦着指指点点。
韩文清的脑子里闪出了一幅画面,小道出口对面街边上的卷帘门下有五六个人,他们或蹲着或站着在那里抽烟,带头的大哥穿着人造革皮衣,跩得二五八万的,就叫“阿万”。
“我就是一学生,不认识……”韩文清没好气地耷拉着脑袋。
“你打架的时候怎么不说你就是一学生!”德叔把保温杯用力磕在桌面上,转眼做笔录的女警察又回了这间屋子,不过是走到德叔身边说悄声话去了。
德叔听完女警察的话紧锁眉头点了点头,再没好气地白了韩文清一眼,起身随同女警察出了门,把他晾在询问室里。
韩文清透过门缝看见那两人是去和张新杰说什么,陪在张新杰身边的应该是他的爸爸,也戴着一副眼镜,笑得很温和,他忽然间觉得某块石头又压在了心上,是那块从没消失又从不减轻质量的石头,他分不清那块石头是迫使他回忆起过往的悲伤,还是迫使他回忆过往而悲伤。
“新杰说得有道理,我这个做家长的,应该把学生送回家,不麻烦。”张新杰的父亲讲话也很斯文。
“那好那好,我们尽快询问。”德叔拉扯着胡子笑着回道。
韩文清听得有些模糊,转眼间却看见张新杰正打量门缝里的自己,连忙又回到座位上找回自己漫不经心的模样。
德叔再次进来的时候叹了口气,他拉了个椅子坐到韩文清身边,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们讲哥们儿义气,问题是这次他们是真惹上事了,我们必须抓住作案人员,而且从明天开始,各学校附近的警力都得加强,你小子给我安分点儿。”
“那挺好的,特别是我们那边的后门。”韩文清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垮着一张脸,“指不定还可以抓些什么未成年恋爱犯。”
“少给我打岔!”德叔把手搭在韩文清的肩上缓了缓自己的语气,“要不这样,德叔过两天请你们那些兄弟吃饭,啤酒给你们抱两箱,今天你就配合一下……”
“我真没什么可配合你的。”韩文清坚持垮着脸。
“得了,你小子要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是这个调调,和我演戏,你还嫩点……”
“那要不这么着。”韩文清挪了下屁股,“你们就把我当嫌疑人关一晚上得了。”
“人张新杰和他爸还等着送你回去呢!一天没心没肺的,事都拿给我担了。”德叔一巴掌拍去韩文清的脑袋,恰好拍在了那天他被揍出来的一个肿包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谁让他们等……”韩文清呼出一口气缓了疼,“我还用得着送?”
“赶紧的!我不管你用不用得着送,反正你今天需要被他们送回去!”德叔一拍桌子也不再客气,“那几个抢劫的倒只是为了百来块钱,我们整个系统都他妈得加班,我告诉你小子,你要是不说,我就问那几个跟着你的小兔崽子,总有人看到点什么。”
“我们真没看到什么。”韩文清紧拧着眉头死撑。
“你就长着你那一双眼。”德叔一脚踢在板凳脚上,“你没看到就给我滚,滚回你的家去。”
韩文清站起来却没打算走,踟蹰了会儿,又看着德叔,似乎是在等他开口。
“德叔,我要是提供了线索……”韩文清觉得出卖道上兄弟可耻,所以声音完全没有底气。
“你要什么奖励?”德叔倒是立马换了脸色。
“你不要让别人知道是我说的。”韩文清赶紧把话一口气讲完。
四十来岁的老警察凝视这十来岁的青年一阵后,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而后倒了一杯温水递到这孩子面前,颓然回道:“德叔这个还是懂……”
韩文清一边提供线索一边觉得自己卑鄙无耻,然而他非常清楚,其实自己提供线索并不是德叔逼的,只要他知道这个案子的严重性,迟早会把那条线索提供出去。
5.
出了派出所大楼,迎面一阵寒风,韩文清学张新杰把校服拉链拉到脖子。
“小韩是吧,家住哪里呀?你不要嫌叔叔啰嗦,这么晚了,我是一定要把你送回去的。”张新杰的父亲说话异常温和,眼睛也和张新杰很像,只是这双眼睛习惯性地弯成月牙。
一辆私家车在院子里闪了两下尾灯。
“不用了,我家很近,走回去就是了。”韩文清低着头,有些不自在。
“又不麻烦,我们这个地方就是这样,小混混多,虽然没什么大案子,但就这些小混混成天惹事……”
“爸,我们都知道……”张新杰适时插嘴。
“还有你,给你的警报器你记得随身带好,对了,小韩也去买一个警报器吧,虽然你长得比我们家新杰结实,但现在的坏人都是三五成群的,我听新杰说你前天就是遇见几个找事的混混才受的伤……”
“爸,我给他说就是了。”新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来开车门,“韩文清,就让我爸送你,没关系。”
“可我有关系,我他妈还要回黑熊电玩城。”韩文清这么想却没有这么说,只老老实实地坐在后排座位上报了家的地址。
张新杰从裤包里摸出便携警报器,开始正儿八经地讲述那个东西的功能:“从这里拔开栓,它就能发出130分贝的报警声,合上去很麻烦,通常歹徒不会有耐心去取电池或者是合上开关……”
街道上的灯映进车内,说话的人眼中的光亮时明时暗,像这座城市的夜。
韩文清就那样把张新杰看着,他知道面前这人比起别的优等生还有那么一些特别,除了做事很认真、给人的印象很干净以外,他还是自己的情敌。他喜欢的女生叫方羽七,而判断方羽七喜欢张新杰不喜欢他的方法很简单,方羽七会盯着张新杰脸红,也常常在斜后方盯着张新杰发呆,韩文清在后面那个鸟不拉屎的位置能把这些看得清清楚楚,并且发现方羽七对待自己和对待张新杰的态度有着云泥之别。
初中的时候韩文清与方羽七同班,那时候他成绩还不错,不过考试总考不过她。初中的方羽七还扎着马尾辫,他也偶尔去逗弄着拽了几次她的辫子。如今,方羽七留着直长发成了青山附中的一名校花,他学会打架成了青山附中的扛把子,所以韩文清也认定他自己和方羽七是不会在一起的,因为他没有看过一本叫做《坏小子的完美女孩》的青春小说,在他的世界观里,好学生总是会和好学生在一起。
“要不我帮你买一个?”张新杰说完朝韩文清摇头,示意他不要拒绝,假装答应。
“哦……”韩文清愣了一下,“那麻烦你了。”
一时之间车内又安静下来。
韩文清继续思考,怪不得有不少女生喜欢张新杰这种人畜无害的小白脸,皮相好人温和,前途无量,可以一起相约考名校,连用功学习都能冠上爱情的名号。
“你这个警报器一直带在身上?”韩文清忽然沉声问起。
“嗯!”张新杰简单的回答明目张胆地透露着不畏惧。
鼻息里哼出一声不满,韩文清又偏头看向了窗外,车子路过了那家灯牌已不怎么完整的黑熊电玩城,他忽然觉得那地方好像也没那么有意思。
6.
“张新杰,放学厕所见!”
张新杰抬头看了一眼拦在他路上的韩文清,淡然答道:“不去。”
“还是不是男人?”韩文清眼疾手快把要绕道的张新杰拽了回来。
“又不缺东西怎么不是男人?”张新杰挣脱,“这还是你说的。”
“你他妈娘们唧唧的,就不能像个男人把事说清楚?”韩文清咬牙绷紧着脸再把人拽住。
“你把手放开……”张新杰去掰韩文清的手指头,虽然不顶什么用。
“不放……”韩文清居高临下地从牙缝里蹦出词。
张新杰忽地抬眼看着韩文清背后低声说:“老董来了。”
回到座位时,张新杰自己都觉得韩文清好骗得有点过分了,看着对方气急败坏跟进教室,作为一个好学生的他内心居然有一丝窃喜,而这一丝窃喜被缓缓地放大,直到历史老师疑惑地看了他两眼才收住。
韩文清其实就是想把张新杰弄进厕所吓唬吓唬,警告他一下以后不要在警察面前乱说话。往常约别人谈事情是蛮轻松的事,到张新杰这儿却不顺利了,而后的几天他发现张新杰无论休息、吃饭甚至上厕所都约人一起,以至于韩文清拿他没辙。
憋了三天的韩文清走到张新杰座位旁边,受到了全班的瞩目,仿佛他的反常举动就是八卦的开端。
“团支书,我有事找你。”韩文清无视周围打量的眼神。
“什么事?”张新杰很诚恳地问他,诚恳得连他也觉得自己其实是真的想处理班级事务,而不是故意摆出漠然的样子。
“就课间操的事,那什么……”韩文清焦躁地撸起袖子,“走廊上我跟你说,我怕影响同学们复习。”
坐在张新杰斜后方的方羽七显然觉得韩文清脑子出了问题,这谎话说得如此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也不怕被同学们笑话,于是帮腔道:“没什么好影响的,既然是班务事,就在这儿说。”
张新杰看着韩文清躲闪的眼神和烧红的面颊,以一种提前获胜者的心态答应和对方到教室门口去商量。
“晚修课老董偶尔也来。”张新杰先开口提醒。
“今天他要带人训练,再说这不还有你顶着。”韩文清稍推了一下张新杰,让对方也离开教室里的视线。
“我陷害你,很容易。”张新杰又退回教室门口,“约架一类的事情我不去。”
“放学我们去厕所谈谈怎么了?”韩文清单手撑在墙上瞪着张新杰,“再说,我也没说是约架。”
“食堂,走廊,校外的水吧,哪里都可以谈,为什么非要去厕所?”张新杰不徐不疾地问他,“现在要谈也可以谈。”
“我他妈不要面子,在那些地方和你谈!”韩文清的气势让教室里的同学们都替张新杰紧张,“要被其他兄弟看到,我还混不混了?”
“在厕所谈就很有面子?”张新杰一时哭笑不得,他不明白这些混混的“厕所见”为什么和武侠小说里约比武一样神圣,不能改时间和改地点,即便有千难万险也要按时赴约,否则就要被耻笑。
“就谈谈,我保证不揍你还不行?”韩文清揣着膀子,“我又不傻,揍你我第二天能好过吗?”
“那行吧,放学后,我们厕所谈五分钟。”
这天的男厕所还算干净,清洁阿姨下午刚打扫过,无论是谁打开男厕所的门都会被84消毒水的味道扑满鼻子。
韩文清靠在厕所唯一一扇窗户边上等张新杰,摆好了架势想好了狠话。他身旁还站着三个准备吸烟的学生,校服的样式显示出他们是高一新生,有一个染烫了头发,有一个故意解开衬衣扣子露出纹身,剩下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被他们派到厕所门口放哨去了。
张新杰推开厕所门,径直走到韩文清面前,示意对方可以开始谈了,明明毫无情绪的脸色却像是比武前放肆挑衅地来了一句:“尽管放马过来!”
“韩哥,你约的这人不禁打吧?”纹身的那位走到张新杰面前,故意凑近上下打量,又揶揄嘲笑。
“这细胳膊细腿的,发育不好吧?还四眼。”染发的拿手指轻戳了一下张新杰的肩膀,“哟!韩哥,他瞪我。”
“抽你们的烟,我找他谈事。”韩文清歪斜着身子,朝张新杰打手势,却不知道这个做法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幼稚的猖狂。
“张新杰,我这么找你是对你客气,也是看在你在条子面前替我和兄弟们瞒了些事情的份上,但你以后要再敢把事找到我和我兄弟身上……”韩文清稍稍停顿了一下,伸手极重地拍在张新杰的肩上,“我不会客气!”
“鬼子冯来了!”门口学生喊了一声就只顾自己安危跑远了。
厕所里的三位怕惯了政教主任的学生刚想往门外冲,却听着来人的脚步声近了,情急之下脑子一堵就往厕所隔间里躲,还好巧不巧地躲进了一个隔间。
张新杰本就在等着冯主任来搅黄谈话的事,可没想到他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也被韩文清一把拦腰抱进了隔间,而后他便在三个人中间挤得眼镜都歪了,还差点一脚踩进便池。
“我都闻到烟味了!赶紧出来!再不出来就不是写检讨的事了。”冯主任正一间一间搜查隔间,对于心虚的三人来说,这主任像极了惊魂索命的恶鬼。
没抽完的烟被一个劲地往便池里扔,然而不冲水毁灭不了证据,冲水又会引主任过来。
“开门!开门!”砸门声响起来,“我从下面一看就会知道里面有没有人,赶快开门!”
听到冯主任这句话,抽烟的两位和韩文清条件反射般地扣着厕所隔板顶端把自己的脚悬空起来,张新杰对他们的利索和垂死挣扎叹为观止。
“开门!”
“冯主任,是我。”张新杰深吸口气按下了冲水开关,“我是张新杰。”
“张新杰?你怎么在这儿啊,这都放学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冯主任温和的口气中又夹杂着担忧。
“没事,有点拉肚子,没办法起来给您开门。”张新杰装出有些吃力的语气,也不知道是谁特别配合地放了一个臭屁,差点没让他破功笑出来。
“那刚才你们班的方羽七过来报告说,有人告诉她,男厕所里有人违反校规?”
张新杰心紧了一瞬,立刻辩驳道:“是我让她去的,刚才这里有低年级抽烟的学生,可我肚子疼,走不到办公室。”
“那他们人呢?”
“刚才他们听到您来就跑走了,应该是去楼顶了。”
“老王老李,不用守厕所门口了,上楼顶去。”伴随冯主任说话的还有对讲机的电流声和离去的脚步声,“那张新杰你先在这儿……在这儿……啊……那个……我去抓人了,这些臭小子!”
7.
厕所里安静下来,六只脚都落了地,染发的先拽起张新杰的衣领把人推了出去,拳头刚握好自己却被一脚踹上了腰。
“我他妈在这儿,用得着你教训他?”韩文清一个瞪眼。
“韩哥,这不是想着不麻烦你动手……”一旁纹身的赶紧带着染发那哥们儿躲到一边。
“你们还不赶紧走,等在这儿准备写检讨呢?”韩文清一边摁着指节一边瞪着两人。
“好,那韩哥你……”染发的那位一边点头一边假惺惺地做出担忧的神色。
“用不着你操心。”韩文清不耐烦地挥手,“还有……”
刚准备开溜的两人立即刹住了脚,一同转身对韩文清行注目礼。
“不准去找方羽七的麻烦!那是老子的人。”
“是是是,那以后就是嫂子,绝对不找麻烦。”
“这个人也不需要你们帮我教训!”韩文清又指着张新杰。
“知道知道,韩哥你的人你自己教训……”
韩文清扬了扬下巴,那两学生脚底抹油跑得贼快。他耍够了威风,转身却发现张新杰正在溜走,要说是“溜走”也不准确,张新杰明明是正大光明地往外走。
“张新杰,你他妈玩我呢!”韩文清横起了胳膊挡住去路。
“有吗?”张新杰抹了一把喷在脸颊上的唾沫星,“我只知道现在我在这里不止五分钟了,你之前说的话我会考虑……”
“你装什么蒜?鬼子冯不就是你叫来的!”又是一片唾沫星冲着张新杰的脑门去了。
“我们谈话和冯主任来检查有关系吗?”张新杰退了一步避免继续被唾沫喷溅。
“你明知道我在这儿找你,你叫他来不就是想让他逮我?”韩文清逼近一步。
“为什么逮你?”新杰哂笑,“明明是你自己心虚要和那俩抽烟的进一个隔间,还害得我不得不撒谎。”
韩文清咬了一下嘴皮,晃了晃脑袋,又一根一根摁响自己指节,心里却缓慢觉察到张新杰其实说得没错。
张新杰见韩文清不回话便又问:“心虚什么,难道刚才还打算对我做点别的?”
“谁他妈心虚,老子说只是找你谈谈就他妈没打算动你!”韩文清把手揣进校服兜又继续靠在那片干净的瓷砖墙上,“那你刚才怎么不开门出去?”
“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三个……”张新杰止住一个不好的词语又轻轻翻了个白眼,“那个场面要被人见到,我怕是要和你们一起沦为青山笑谈。”
“你他妈……”韩文清刚拽起张新杰的衣领,走廊上就响起了冯主任那洪钟般的嗓音:“张新杰!你出来了吗?”
张新杰看着韩文清急匆匆地又躲进了厕所隔间,便向外答道:“我出来了。”
“那几个学生又跑其他地方去了。”冯主任一把年纪跑得满头大汗,走到洗手池洗脸。
张新杰不紧不慢地在一旁洗手,随口说了一句:“也没人来这里了。”
“哎,这群臭小子。”冯主任仍还喘着粗气,“算了,你早点回去,我送你到门口,我也要去执勤,附近流氓太多了,不安全。”
“谢谢冯主任。”张新杰把正直好学生的形象拿出来真心实意地道谢。
韩文清听着厕所再次安静下来以后轻手轻脚推开隔间门,此时他才渐渐想起今天约谈张新杰的收获为零,而且越想越不对劲,怒火渐起却最终只能恨恨骂一句:“他妈的!”
之后几天,韩文清仍旧不死心,一直琢磨着怎么再约一次张新杰,毕竟两个人之间的面子也是面子,被看扁是一件非常不爽的事情,何况自己手下光直系小弟就有十来个,不能奈何不了一个四眼优等生。
张新杰仍然尽力避免单独碰上韩文清,但仍旧被对方找到了一次机会,那时已离上次厕所之事过去了两周,学生的校服里都穿起了厚外套,指关节露在寒风中会被吹得通红。
高峰期已过的食堂里,张新杰坐在一角用热汤焐手,抬眼看见韩文清敞着校服拉链坐到了自己对面,横眉怒目地问他:“你上次说考虑考虑,什么意思?”
韩文清问完却看见对方低头喝汤,没打算答话,摆明了油盐不进的态度,他顿时一股火直烧到脑子,在饭桌下用力扫了一脚张新杰的腿。
汤差点洒到衣服上,张新杰放下碗把筷子拍在餐盘上,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如果发生的事情确实与你或者你的朋友有关,我有义务向公安机关如实反映,并且……”
“你他妈有完没完!”韩文清不耐烦地打断,“你放学给我……”
“厕所见的话我就不去了。”张新杰淡然端起盘子站起来,“从十月开始,我在学生会就是负责校风校纪督察队的工作,对你,我已经放水两次了,事不过三。”
“张新杰,你给我站住!”韩文清一拍桌子站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吃个饭大呼小叫的!”食堂文明队的阿姨指着韩文清吆喝,“没打饭就赶紧打饭,瞎嚷嚷什么!”
韩文清就这样眼看着张新杰换了一个周遭都坐满了人的位置没了办法,却没有想过自己作为一个学校的扛把子,不应该怕学校食堂文明队的阿姨。
8.
自食堂那件事后又过了两三个星期,张新杰认为韩文清已经放弃了找他约谈的事情,至少看得出那人没再花心思在路上拦截自己要约去厕所。另一方面,董建国把体考生的训练安排得紧,晚修时间韩文清通常都在操场度过。各自回归往常的轨道,仿佛都已把之前的事情当做没发生过。
冬日渐寒白日渐短,晚修下课搭上公交车时天已黑透,张新杰找了个靠门边的座位坐下,他的手脚被寒风吹得冰凉,刚好可以在空调闷着的车厢舒口气缓缓,他微闭着眼休息,脑子里计划着回家热一杯牛奶再做完两张试卷。
车内广播的声音很小,新杰却在快到站时睁开了眼,抓着栏杆走去车厢后门等待,身后紧跟着几位要一同下车的人。
到站后穿过十字路口再走百来米,就是青山师院的教师宿舍大院,张新杰刚走过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便察觉有些不对劲,身后有两人似乎从下车就一直跟着他,他没给自己惊慌的时间,迅速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打算换方向往人多的另一条路走去,没想到刚朝右走了两步就被人钳着手捂着嘴拖着往回家的方向走。
张新杰发现死命挣扎无用,对方两个人无论是个头还是力气都远胜自己,索性耐下性子寻找逃走的机会,然而不到一分钟,他就被拖到了目的地,离十字路口不远处两栋房子之间的小巷。张新杰知道这个巷子,一条宽三米左右的死路,清洁工人夏日在这里歇凉,冬日在这里避风。
一个简单的搜身之后,他裤兜里的警报器被拿了出来,书包也被拽走。
“老大,警报器找到了。”缸头一扬手,就将警报器往巷子口扔去,一个略显高壮的身影接住了东西。
“张新杰,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
张新杰仍旧不愿搭理这声音,他先看了一眼身处的局势,巷子里围着自己的有七八个人,巷子口守着的是韩文清,要硬闯出去很难,但不知道为什么,被拖拽来的一路上紧绷着的神经居然放松了不少。
“你他妈哑巴了还是吓傻了?我们老大跟你说话!”缸头推了一掌张新杰的脑袋。
“你们需要钱的话,我身上仍然只有五元钱,在校服口袋里。”
“然后我拿了这五元钱放你走,你转头去找条子说我们抢劫?”韩文清悠哉地揣好了警报器,接着又翻开张新杰的书包,“好学生的书保管得挺好。”
“你有话就直接说,我还要回家……”张新杰有恃无恐地越过几人的头顶瞪着韩文清,虽然他很久以后才明白这时候自己有底气的缘由。
“我说了,就是要你答应以后别把事情往我和我兄弟身上扯……”韩文清把张新杰的练习册放在食指上转。
“配合公安机关办案是公民应有的义务,我不过是提供线索,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张新杰知道自己这样的解释会让眼前的一众人大为光火,但仍旧无法让自己低声下气地讨饶,并且有足够的自信毫发无损地保护自己的自尊。
“你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答应,要不答应也行,你的这些书就用来给我的兄弟们点烟,反正你家有钱,再买就是了。”韩文清展开紧蹙的眉头,掏出一个火石钢轮打火机,“噌”的一声,火星晃晃悠悠燎在书角,“我知道老董喜欢你这样的学生,可我和他关系也不错,你要是去告状……”
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忽然闯进巷子打断了韩文清的话,也差点撞得韩文清真点燃了书。
“老大,我来晚了,不小心坐过了一站,不过我顺便给你买了罐可乐。”来人说话的声音清朗,然而混着杂乱的喘息声,身上穿着青山附中高一的校服,个子稍矮,背着一个灰色书包,脸上的酒窝里盛满了笑意,没有想象中的奉承和虚伪。
韩文清点头接过可乐放他进了巷子。
缸头听出才来的人是秦牧云,所以压根连头也没回,只继续对着张新杰放狠话:“我说你就答应了,爽快点,韩哥说了,只要你答应,以后在学校都罩着你。”
“就是,多少人想让我们老大罩着,你还不乐意……”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维护他们万众敬仰的大哥。
韩文清仍旧一副不怎么在意的神情,一口一口灌着可乐,右手仍旧玩着打火机,让张新杰想起那些明明练得神功想当武林盟主,却要在吹捧面前一个劲地显示自己谦虚的正派人士。
张新杰看着韩文清的模样,鼻息中笑出一丝不屑,觉得这种幼稚的把戏和拙劣的演技实在是太好笑了,却忽然听见那个还没喘匀气的大声嚷嚷着:“我说,你就答应做韩哥的马子吧,以后我们这么多人都叫你大嫂……”
秦牧云被一口可乐喷在后脑勺,他看着兄弟们都回头拿一种看神经病的眼光打量自己,于是他吞了口唾沫仔细往人堆里看去,这才发现今天要堵的人并不是昨天兄弟们所说的老大的心上人,而是一名男生,并且这位男生还是他在学生会的顶头上司。
秦牧云干笑几声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脑子里因尴尬而运转不出合适的话语,然而他必须说点什么,于是开口道:“不,不是嫂子啊,搞错了搞错了……不是你们昨天说老大喜欢的那个,胸大……这胸也不大……”
最终,堵人的事因为秦牧云的搅和不了了之,一众人觉得丢脸就还了东西放了人。秦牧云走在队伍的末端耷拉着脑袋,回想他昨天究竟是脑子怎么不好使,才能误会今天兄弟们是帮老大泡妞。
昨天韩文清体训完就直接召集了兄弟们开小会,然而秦牧云放学赶到聚会地点就已经晚了半个小时,连自家老大的人影都没见到。
“老大叫我们……咳咳……老大叫我们明天干什么事?”秦牧云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刚来了一口松气歇息的深呼吸,就被烟草味呛得直咳嗽。
“堵个人而已,老大都走了……”缸头随口回答,而后他吐着烟圈继续之前和兄弟们聊的话题,“你们是没看见,老大看上的那妞是不错,就是我忘记名字了,看着背影挺瘦,可前面……”
一众人哄笑起缸头在胸前比划的样子,没有人会觉得缸头的夸张是哗众取宠,毕竟这是大家的二哥,想学他这样引人注目还来不及。
“长得比电影上那个沈怏怏还清纯,要是我的马子,老子能给她日……”缸头越说越激动。
“诶!诶!你说话注意点,那是老大看上的。”旁边的兄弟拿胳膊肘杵他。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对嫂子绝无非分之想。”缸头把烟头扔在地上又拿脚碾了碾,“明天都记着啊,晚上八点四十就到师院北门公交站集合。”
想到这儿,秦牧云明白这事就怪自己平时不爱多嘴问事,却没注意到自己是那个常常被排除在外的人。
9.
本以为事情应该了结的张新杰却发现韩文清居然将错就错出了新损招,无聊到让一群小弟真喊他“大嫂”,以至于放学路上或者在学校操场,他时不时地就会看见一个陌生面孔上来故作亲切地叫他“大嫂”,就连秦牧云也常憋红了脸顶着被撤职的危险来履行这份“义务”,打招呼先叫“学长”,再在擦肩而过时低低叫他一声“大嫂”,仿佛这样就扯平了一样。
张新杰本来不打算理会这种低俗恶作剧,可后来这个恶作剧在期末时又升了级,韩文清的小弟们开始轮流护送他回家,一路上为他开路送行,甚至抢占公交车座位。
某天,韩文清的两个小弟在公交车上硬逼着一个青山学生腾位置出来,叫嚣着“给我们大嫂让座”,张新杰即便不坐也会被硬拖着摁去座位上,然后他看见让座的同学无比同情的眼神抚过自己的头顶,仿佛在说:“没关系,我让个座而已,你应该比我更难受。”
那个同情的眼神让张新杰从无所谓的态度转变成有些烦躁,让他丢失自尊的不是威胁和侮辱,而是刺眼的同情,然而此时他只能期盼公交公司最近能取消学生月票,以及让时间消耗掉这些人的耐性,自己会尽量不让对方从恶作剧中获得乐趣,所以他压抑住了自己的烦躁,对投来同情目光的同学报以微笑,甚至表达了并不是感谢的谢意。
然而后来的事情让张新杰觉得自己是遇见了瘟神,虽然已经制定好了解决问题的方案,但要被解决的问题总是会出其不意地再次改变他的心态。
张新杰的十七岁生日正好在期末考前两天,前一周他就被告知生日当天晚上妈妈会来陪他。父母前卫的家庭教育理念以及张新杰本人的克己,让他在叛逆期仍旧和父母的关系还不错,只是嘴上偶尔会嫌长辈啰嗦,所以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生日当晚的晚修课,他难得一次心不在焉,书包在下课前五分钟就收拾妥当,虽然计划好了仍旧如往常一样是坐八点四十的公交车,步子却快了不少。
张新杰跨出后校门不远,又被人拦住了,这忽然让他想到了小时候看的动画里那些坚持不懈要找事的反派,切身体会主角们的耐心,才知道燃起斗志的时候真的会很愤怒,愤怒到爆发自己的小宇宙。
“哟,大嫂,出来这么快!”缸头吹了一声口哨,“赶紧的,还磨叽什么?大嫂都到了。”
人流涌动的小道上燃起了十来根彩色的蜡烛,这些蜡烛围到张新杰身边,捧着蜡烛的混混们开始唱歌:“大嫂生日快乐,大嫂生日快乐,大嫂成绩优秀,大嫂健康长寿……”
火光耀亮了张新杰一个人的脸,不少路过的同学都把他看着,但很少有人知道歌词开头称呼的是“大嫂”,毕竟这词和张新杰的形象不太联系得上,最多把他们当成人来疯。
张新杰没有爆发他的小宇宙,毕竟他已经过了认为自己能成为动画主角的年龄,以至于没有失控把心里那句“傻逼”给骂出来,只是等他们唱完就问:“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还要赶公交车回家。”
“别着急啊,还没吹蜡烛许愿,我们老大还要送礼物呢……”缸头稳着蜡烛拦住张新杰,“大嫂,快点吹蜡烛,你看我们多不容易。”
“麻烦让开一下!”张新杰终于不耐烦地推开缸头,却碰翻了对方手里的蜡烛,火苗翻倒砸上手背熄灭,蜡油溅了他一手,有些疼,也仍旧没能让对方放他走。
“韩哥,嫂子生气了。”缸头的话语中洋溢着嘲笑。
“生气了?”韩文清从靠墙的姿势脱离,走到兄弟们面前,语气中故意带着些苛责,“你们这点事都办不好。”
“我现在要赶回家,家里面还有人等我。”张新杰想绕开韩文清却又被挡了回来。
“可是我花钱买了礼物。”韩文清低沉话语中的遗憾有五分真切。
“那我还真是谢……”张新杰话没说完就眼前一花,被摁了一脸东西,再睁眼时便发现镜片上全是奶油,脸上粘腻着果酱和蛋糕渣,脚边还有一大块掉落的残状蛋糕。
“不客气。”韩文清冷哼一声,扬手招呼兄弟们,“你们嫂子赶时间回家,不待见我们,我们去玩自己的。”
张新杰模糊看着那群欢呼的人影走远后,才默默摘下眼镜脱下校服,手表上的时间显示着他已经错过了八点四十的公交车,他一面擦着脸上的污渍一面平复情绪,却仍旧无法避开一群路过的学生同情的眼光。
虽然他心里反复强调不该为这种无聊的恶作剧生气,可就是忍不住想发泄点什么,越清理越没了耐心,等这条路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索性把校服扔在了地上,强行缓了几分钟才重新往公交站走。
到家之后,张新杰强颜欢笑着和父母说是同学给他过生日才不小心弄脏了衣服,再看着家里人准备的蛋糕,心中的憋闷才稍有缓释。
第二天,张新杰主动去韩文清的座位边上想把事情做个了结。
“韩文清,你不觉得昨天那样做很幼稚?”张新杰的语言里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盛气凌人,尽管他自认为态度有一定的退让。
“我幼稚?”韩文清睨着张新杰,“有事就去找警察告老师的人才他妈幼稚!”
“这么大了,你难道就只会用打架威胁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张新杰换成激将法,觉得或许有效。
“是,我会打架,也会让人叫你‘大嫂’。”
对于对方的逻辑和自己不在一个层次的问题,张新杰真心觉得无能为力,气不打一处来的同时却只是深吸气翻白眼继续说:“你让我答应的是破坏原则的问题,我说了不是故意针对你,但你现在是故意针对我……”
“你不答应也可以,我做什么你也管不着,反正不违法违规。”韩文清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苹果啃了起来,似乎很满意自己成功让张新杰淡然的语气有了一丝改变,“是不是发现做我的马子感觉还不错?”
“不可理喻!”张新杰觉得胸口又像是堵上了一团棉花,喘不上气还使不上力。
韩文清嚼着苹果更加得意,看着张新杰回座位的背影哼起了《半兽人》,为这样的胜利而灵魂翻滚,觉得此时的快感远胜过赢得一场斗殴,却不知道这样的愉悦与小学拽了女生的辫子让对方哭哭啼啼的做法相比是换汤不换药。
10.
高二下学期开学第一天韩文清就迟到了,肩上搭着校服,嘴里包着没下咽的面包和矿泉水,站在教室门前低沉沉地喊:“报告!”
“进来!”董建国今天心情不错,他给进门的韩文清指了指第四排的座位,“你的桌子搬到张新杰旁边了,以后坐那儿,要好好听课,和同桌共同进步。”
“愣着干什么?”董建国有些不耐烦地大声道,“过去坐着。”
韩文清过去把凳子挪得哐啷响,椅背碰撞上后排课桌。
“你轻点不行?”一个清甜的女声嗔怨。
韩文清一愣,因为太专注于要坐到张新杰身边去,反而没有发现这个位置后面坐着的是方羽七,赶紧红着脸道了歉,却仍旧得到了恋慕对象的一个白眼。
“董老师,韩文清同学个子太高,有点挡着我看黑板。”方羽七起立发言埋怨,把优等生的有恃无恐彰显无遗。
韩文清本想顺水推舟再坐回最后一排,没想到张新杰居然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扳手,起身说:“下课可以把椅子调整一下,方羽七,你的我帮你调高一格,如果还是不行就想别的办法。”
方羽七抿嘴坐下,而后面泛羞红点了点头。韩文清把这个画面看在眼里,觉得方羽七像极了阿珂,而张新杰是道貌岸然的郑克塽,自己就是那个明明一腔热忱却总被冷待的韦小宝,然而他没有韦小宝的厚脸皮,更没有娶到七个老婆的魅力,最多只能在脑子里想象最终抱得美人归。
韩文清闷声斜着坐在座位上,一是为了不挡着方羽七,二是为了看不见张新杰。
紧接着的一节语文课,韩文清睡得一塌糊涂,直到下课铃响起才迷糊转醒,而后张新杰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清醒。
“方羽七在等着调整座椅。”张新杰的话语中带着友好。
韩文清立即起身,拖着自己的椅子拿着扳手去了教室后面的空地,张新杰紧随其后手上抬着方羽七的板凳。
“张新杰,你是不是脑子有病?”韩文清撑着椅背,“一定是你去给老董说了什么狗屁玩意儿,他才把我的位置调到了前面,你到底是想干嘛?”
“不客气,成人之美。”张新杰拽过扳手后蹲下开始拧螺丝。
“你他妈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韩文清也蹲下,拿手指戳着张新杰的肩。
“你不是喜欢方羽七?”张新杰的口气就像是和好朋友闲聊。
韩文清虎着脸急忙回答:“谁……谁他妈告诉你我喜欢她?”
张新杰内心嘲笑着韩文清的狗记性,但表面上仍然云淡风轻地说话:“还是看得出来,而且现在你这副怒火中烧的样子也表示,你确实喜欢她。”
“你他妈……”韩文清刚拽起新杰的校服领口,又不甘心地放下。
张新杰已经下好了第一颗螺丝,呼出口气回答:“你最好别想着调座位,要不然我就告诉方羽七你喜欢她,或者说你的兄弟们私底下叫她嫂子。”
“你敢……”韩文清伸出食指停在张新杰的脑门前,紧攥的拳让手腕的经脉突现。
“原来你真怕她知道?”张新杰极力控制自己的嘴角不往上扬,憋得有些辛苦。
韩文清暴躁起身,一脚踹翻了自己的椅子,咬牙切齿着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第二节课上,韩文清看见自己的椅子已放回了座位,一屁股坐下去就察觉是矮了一截。他打量了一番张新杰,见对方无动于衷后,又心虚地看了几眼方羽七。
“有事?”方羽七用气音问他。
“现在还挡你吗?”韩文清尽量柔软自己的语气。
“不挡了。”她目不视人,颇不耐烦。
韩文清有些不自在地转回身,不大会后面递来一个纸条,他拿到纸条之后便能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屏气之下小心翼翼把纸条展开,看见娟秀字体写着:“你就那么懒吗?让张新杰一个人调两个人的座位,没想到你当这个老大还真是恃强凌弱。”
纸条被撕成碎片,韩文清大概明白了张新杰的用意,他愤恨斜眼瞪着自己的新同桌。而这位新同桌只做两件事,抬头认真看黑板,低头刻苦记笔记,压根不把同桌的怒目当回事。
然而两人内心各自所想的话语一样:“日子还长,走着瞧。”
不同的是韩文清的内心是愤怒的,张新杰的内心却是平静中带着少许的雀跃,偶尔不那么正直地去以牙还牙的感觉还不错。
(未完待续)